白骨觀 第35節
寶書笑了,說:“你是當朝一品胡大學士,連皇上和太后都賞識你,你怎么會配不上公子?” 狐子七這才斂去那副可憐的樣子,又和寶書歡歡喜喜地說起笑來了。 狐子七和寶書走到院子里,一邊走一邊笑道:“你倒不怕我這樣壞了公子的清修?” “公子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睂殨D了頓,“再說了,即便是真的出家人,我聽說,也有可以婚配的,比如凈土宗,禪宗的,不但吃rou喝酒,還能娶妻生子,倒也不妨礙修行的?!?/br> 狐子七笑道:“你倒看得開?!?/br> “如何不呢?”寶書嘆道,“其實我看公子這樣的人物,也不該一輩子清苦孤獨。你來了之后,總覺得公子鮮活了許多,不似從前如枯樹槁木一般,令人看著心疼?!?/br> 狐子七卻想:他算哪門子枯樹槁木?說他是奇葩毒草還差不多。 眼看天色不早了,狐子七道:“我也該回去了?!?/br> 說著,狐子七又跟寶書囑咐:“今日公子剛開了葷,你給他燉了什么腎啊鞭啊的,補一補罷?!?/br> 寶書聽得臉都熱了:“這、這佛寺哪來這些?” 狐子七捂嘴失笑。 寶書方察覺到狐子七是在捉弄自己,不覺惱道:“你這促狹鬼,在國寺圣地也不干不凈的,遲早要被雷劈的?!?/br> 狐子七正和寶書玩笑著,卻見明先雪從里屋走了出來,身上還是素日常穿的那件拘謹的長袍,氣質還是如此淡然,舉止優雅中透著淡漠。 盡管明先雪舉手投足一如昔日,狐子七此刻再看明先雪,卻又有一種看山不是山之感,隱約浮現心動。 明先雪目光落在狐子七身上時,也似多了許多熱度。 寶書站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很多余的樣子。 明先雪笑道:“在里頭就聽見你們的笑聲了,說什么這樣樂呵?” 寶書自然不好意思復述狐子七的話,只道:“胡學士要走了,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公子的飲食?!?/br> 明先雪目光落在狐子七身上,說:“既要走了,也不跟我辭一辭?便是囑咐關心的話,也該跟我本人說一說?!边@話里竟含了幾分幽怨。 寶書第一次看到素來淡漠傲氣的明先雪這樣子,不禁大吃一驚,定在原地。 不止寶書,即便是狐子七,也微微有些訝異,心想:看來凡人真的把貞潔看得很重啊。他和我合了之后,便變得這樣纏綿了,真叫人不習慣。 但這不習慣讓狐子七覺得很新鮮。 狐子七笑道:“是我錯了?!?/br> 狐子七上前握住明先雪的手,說:“天色不早,我也該走了,明日還得入宮復命,也不知后果如何。還望公子勿以我為念,日日早起加餐,保重自身才是正理?!?/br> 明先雪卻道:“你這話叫我如何安心?太后囑托你的事情,你沒有辦好。她若降罪,你打算如何應對?” 寶書聽得云里霧里的,只聽到“太后降罪”,便也緊張起來,擔憂地看著狐子七。 狐子七卻是從容一笑,說道:“我自有道理?!?/br> 明先雪聞言,頷首:“那我就放心了?!?/br> 狐子七這才離開了相國寺。 狐子七回到府上,倒頭便睡,絲毫沒有憂慮。 隨著黎明的曙光灑下,狐子七早早起身,整理好衣冠,乘轎向皇宮去。 小順子竟然早在宮門旁候著了,看見狐子七,便冷冷一笑。 從前小順子對狐子七只是臉敬心不恭,今日卻把不屑都寫在臉上了。 小順子上前朝狐子七虛虛地拜了拜,說道:“胡大人,容小人送您去喬松殿?!?/br> “誰說我要去喬松殿了?”狐子七斜了他一眼,反問道。 小順子愣了一下,他以前只覺得狐子七行事霸道,卻沒想到他今天態度如此強硬。但這次,小順子不打算再像過去那樣對狐子七言聽計從,于是他冷笑道:“太后召見,可由不得您說去還是不去?!?/br> “太后召見?太后的懿旨呢?”狐子七把手攤開,“你說是就是???” 小順子一噎,沒想到狐子七這么難纏,半尷不尬道:“奴才是奉了太后的口諭來的?!?/br> “口說無憑,誰知道是真是假?!焙悠哌呎f邊繼續往前走,連看都沒看小順子一眼。 小順子萬萬沒想到狐子七會如此大膽,沉下臉來警告道:“胡大人,您這樣違抗太后的懿旨,是想掉腦袋嗎?” 狐子七冷冷一笑,轉頭瞪了小順子一眼,反問道:“你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是不是也想掉腦袋???” 狐子七昂首闊步,徑直前行,完全不稀得理會小順子以及他口中的“太后口諭”。 小順子愣在原地,他剛剛還鼻孔瞧人,如今卻是手足無措。他眼巴巴看著狐子七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慌。 如果不能將這位傲慢的胡學士“請”到喬松殿,那么小順子知道,自己將成為那個被太后怒火波及的可憐蟲。 想通這一點,小順子不得不改變態度。 他硬著頭皮,小跑著追上狐子七,堆起笑臉,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胡大人,剛才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言語中多有冒犯,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的計較。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在等您,還請您移步喬松殿,小的給您賠不是了。若是太后降罪,您我都吃罪不起??!” 狐子七停下腳步,轉頭瞥了小順子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他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讓小順子在緊張中等待了一會兒。終于,他緩緩開口:“給你的面子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也乏了,你備好轎輦來接我,否則,我不去?!?/br> 小順子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姓胡的居然如此大膽,敢讓太后派出轎輦來接他?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囂張!在他的印象中,還從未有人敢對太后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 然而,看著狐子七那囂張的模樣,小順子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 小順子只能硬著頭皮,盡量保持鎮定地說:“是,是,小的這就去稟報太后?!?/br> 說完,他轉身匆匆離去,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又是驚愕又是憤慨,一時又想:這個姓胡的如此跋扈,居然敢公然挑釁太后的權威,太后肯定不能容他。只怕接下來有他苦頭吃的! 一想到狐子七即將面臨的悲慘命運,小順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感,仿佛已經預見到了狐子七被嚴懲的場景。 他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好戲的期待。 然而,狐子七卻沒有傻乎乎地停在原地等待,而是一溜煙地跑去了皇上現在所處的金碧殿。 金碧殿雖非皇帝的寢宮,但近期卻成了皇帝最喜愛的地方。這都歸功于狐子七的“妙手仁心”,讓皇帝雄風大振,得以寵幸美人。于是,皇帝開始在金碧殿中沉迷于酒色,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金碧殿修箿一新過的琉璃瓦屋頂被陽光灑上了一層金粉,閃耀著炫目的光華,與檐角上掛著的銅鈴交相輝映,閃爍流光。 狐子七卻沒有多看這樣的奢華,只踏上閣前光潔如玉的石階,趨步入殿。 殿內絲竹之聲靡靡入耳,琴瑟簫鼓交織華麗旋律。 在這如夢如幻的樂聲中,皇帝慵懶地斜靠在軟榻之上,懷中摟著兩個面容清秀的孌童。他們低眉順眼,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任由皇帝輕輕摩挲著他們的頭發,仿佛在享受著無上的尊榮。 皇帝下首,美人們正隨著絲竹之聲輕輕扭動著曼妙的身姿,舞姿婀娜,眼神嫵媚,仿佛一朵盛開的牡丹,說不出的妖嬈嫵媚。 這大殿之內,如花美人多不勝數,叫人目不暇接,各有風韻。 然而,當狐子七踏入大殿的那一刻,所有的光彩立即都被他一人奪去。 他走來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光影之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他。 原本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女,此刻也黯然失色,停下了舞步,扭頭望到狐子七,一陣震撼,卻忽然明白,為什么皇帝總低低沉吟“都不如他”。 當狐子七站在皇帝面前時,皇帝松開了摟著孌童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狐子七在燭火下的美貌,心里感嘆:這一份明艷,真是無人能及啊。 皇帝深深地看了狐子七一眼,然后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舞女、樂師、孌童們紛紛行禮告退,大殿內很快就只剩下皇帝和狐子七兩人。 皇帝深深看著狐子七,問他:“你的弱癥果真還沒好嗎?” 狐子七心知肚明,皇帝實際上在探詢他是否還未能侍寢。 皇帝開了葷之后,越發急色。 狐子七淡淡一笑,說:“陛下,神醫早說了要弱冠才可呢?!?/br> 皇帝是任性慣了的,從前身體不行倒還罷了,這陣子龍精虎猛,又天天看著狐子七這個美人在眼前晃悠,哪里等得及呢? 皇帝顯露出些許不耐,直言道:“那究竟還需等候幾年?我觀愛卿你神采飛揚,并不似有傷病之困擾。其實,朕憐香惜玉,自會小心行事,應當是無妨的?!?/br> 狐子七微微低頭,依舊保持著溫和的語氣:“陛下,非是臣不識抬愛,實在是身體抱恙,怕掃了陛下的興?!?/br> 皇帝急色起來,哪里管得了他人病痛? 他實在不耐,便哼了一聲,說:“愛卿,你應該知道,朕對你的耐心是有限的。朕可以給你一切,但同樣也可以收回。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朕的意思?!?/br> 狐子七聞言,答道:“陛下,臣自然明白您的意思,但請陛下體諒臣的身體狀況,再給予一些時日?!?/br> 皇帝眉頭緊鎖,顯然不滿:“時日?朕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時日了。你若是再推三阻四,就休怪朕不留情面?!?/br> 狐子七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一臉惆悵的樣子,委屈地說道:“陛下,既然您如此堅持,那臣只能盡力而為?!?/br> 皇帝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很好,朕就知道你是個識時務的人。今夜,你就留下來侍寢吧?!?/br> 狐子七擺出一臉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樣子,看得皇帝反而更加狼血沸騰,簡直是要等不到晚上了。 喬松殿內,太后坐在寬敞的書桌前,手中握著一卷《莊子》,正目光散漫地瀏覽著。 小順子匆忙走進喬松殿,躬身稟報道:“啟稟太后,胡七那廝異常狡猾,現在已經跑到金碧殿與皇上待在一起了。奴才是否需要再去催促他過來?” 太后從書本中抬起頭,微微一笑,笑容中透露出幾分輕蔑與從容:“胡七這廝,若說他愚笨,那也算不上。他倒是聰明地知道去尋找天子的庇佑來推脫。然而,若說他有多聰明,卻也還差了點火候?!碧箢D了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以為進了金碧殿,就能逃出哀家的手掌心?這皇宮之中,又有哪里是哀家碰不得的呢?” 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小順子聽后,心中一凜,連忙垂首應道:“自然是的,太后想取這狗奴才的性命,即便是陛下,也是無法阻攔的?!?/br> 小順子明白,所有人也都明白,在這皇宮之中,太后的懿旨才是不可違抗的鐵律,這是連皇帝的圣旨都不能比的。 太后又問:“那姓胡的進了金碧殿后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小順子忙答道:“據殿內伺候的人說,皇上屏退旁人,和胡七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倒也不知道說了什么?!?/br> 太后聽后,輕輕哼了一聲,示意小順子繼續說下去。 “不過,交談過后,皇上的興致顯得非常高昂,隨即吩咐下去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毙№樧永^續說道,“皇上還讓內廷司做好準備,聲稱胡七今晚要留在宮中侍寢?!?/br> “侍寢?”太后聞言微怔,“胡七要侍寢么?” “似乎是這樣?!毙№樧勇宰魍nD,“那胡七會不會是因為懼怕太后的責罰,所以想著向皇上邀寵以謀生機呢?” 太后心里自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不由得心生狐疑:這只小狐貍,究竟在打什么算盤呢? 太后自嘲地笑了,想不到她這只老狐貍也有看不清小狐貍心思的時候。 “去金碧殿,當著皇帝的面,傳胡七過來見我?!碧笊宰鞒烈?,終于下令。 小順子應聲領命,迅速離去。 太后的命令一來,皇帝無論多么舍不得狐子七,也是攔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