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18節
明先雪聽得狐子七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倒也不很驚訝,只笑道:“你這話,說到外面的人聽著,是要殺頭的?!?/br> 狐子七說:“都是凡人,誰能殺我?”說著,狐子七頓了頓,笑道,“除非公子殺我,我自然就死了?!?/br> 明先雪抬眸看狐子七的時候,狐子七正張嘴說到“就死”二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這個微妙的表情變化,使得他看起來仿佛是在微笑。 明先雪得承認,狐子七笑起來過分動人,非凡人可有。 明先雪莫名想:他不該這樣對我笑。 然而轉念一想,若他對別人這樣笑,又更不該。 真為難。 明先雪很少有這么為難的時刻。 狐子七并不知明先雪心里想法,只默默放下手中的青瓷水注。青瓷水注輕輕觸碰到書案的邊緣,發出一聲細微的響動,隨即歸于寂靜。 須臾,寶書的聲音劃破了短暫的寧靜,恭敬地宣告:“王爺駕到?!?/br> 從前明先雪住在這兒的時候,王爺都是不聞不問的。 明先雪小時候在這兒,就像一幅黯淡的畫卷,被隨意地擱置在角落,無人問津。他的存在,仿佛在這個繁華的府邸中成了一種被默認的透明,總是容易被人們忽略。 狐子七當年是親眼看著,小時候的明先雪獨自起床,獨自用餐,獨自度過漫長的白日和黑夜。那些照顧他的仆人們,總是不知在忙什么,對他的需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的衣服總是顯得有些破舊,因為沒有人記得給他更換新的衣物;他的食物總是單調乏味,因為沒有人愿意花心思為他準備豐盛的餐點。 在這個偌大的府邸中,明先雪就像一顆被遺忘的石頭,靜靜地躺在角落,無聲無息。 明先雪離開王府后,偶爾回到這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小住,每次回來,出于禮數和家族規矩,他總會去拜見王爺。 然而,每次當他踏向王爺的書房之外,準備行拜見之禮時,卻總是被告知王爺有要事在身,無法見他——有時是因為王爺正在處理政務,抽不出身;有時是因為王爺身體不適,需要靜養;還有時,甚至直接以王爺外出為由,將他拒之門外。 王爺分明是躲著他,倒也不全是不待見他。 或許,只是不待見他所代表的一系列麻煩。 王爺但凡對他稍微和顏悅色一些,都會引來王妃的不快。王爺掂量一下,便索性脖子一縮,兩邊都不理會,裝聾作啞,以維系一種讓他覺得比較方便和舒心的平衡。 如今時移世易,明先雪再次回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卻無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懷。 王爺這次對他的態度截然不同,自他住下后,王爺日日來訪,跑得格外勤快。 常常是大早就過來,殷切詢問:“先雪,今日感覺如何?身體可有好轉?”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因明先雪得了病,王爺又差人送來各種珍稀藥材和補品,叮囑他要好好調養身體。 有時候,王爺甚至親自前來,與明先雪一同用餐,席間不斷詢問他的口味和喜好,生怕有半點疏忽。 莫說是父親關心兒子,就是兒子關心老子,都沒這么殷勤的。 但明先雪照例是寵辱不驚的。 從前王爺不愛搭理他,他自是不卑,如今王爺湊上來關懷,他也是不亢。 禮數自然是周全,態度自然是恭敬,但如是以父子論,總是隔了一層。 桂王一臉關切地走進明先雪的房間,語氣里充滿了父親的溫暖:“先雪,今日感覺如何?藥可有按時服用?” 明先雪微微低頭,回答:“多謝王爺關心,已經按時服藥,身體并無大礙?!?/br> 桂王眉頭微皺,對于明先雪這略顯疏離的態度有些不悅,但他還是耐著性子繼續關心道:“如此便好。你若是需要什么,盡管告訴下人,我會讓他們盡快準備?!?/br> 明先雪恭敬道:“勞您關心了?!?/br> 桂王咳了咳,擠出一絲笑容,朝背后的小廝使了眼色,小廝忙捧著一個錦盒上前。 盒子打開,卻見里頭放著一枚小小的玉章。 桂王笑道:“這是世子寶印,如今是你的了?!?/br> 明先雪臉上微覺訝異:“這是世子爺的寶印,我如何能要?” 桂王卻嘆氣,說道:“如今先霆已經去了,王府總不能自此沒有繼承人吧?難道還要把這個寶印陪葬?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對的。我只得你一個兒子了,這世子之位自然是你的?!?/br> 明先雪恭謹回答:“王爺春秋鼎盛,福澤綿長,實在不必如此急于考慮后繼之事?!?/br> 桂王沒有想到明先雪會堅決拒絕自己,只說:“先雪,你都回來王府了,難道還埋怨我?” “身為人子,怎么可能對父親心存怨懟?”明先雪回答道,“但是我一直在專心修行,這一點您也是知道的?;赝醺M孝,是我盡人倫孝道的道理,但若讓我繼承世子之位,我實在是沒有這樣的志向,也沒有這樣的才能,還請王爺體恤?!?/br> 他的語氣依舊恭敬而冷靜,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桂王看著眼前這個總是與自己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兒子,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無奈,半晌擺擺手,又道:“罷了,你且養著,等過些日子,再說這個罷?!闭f著,桂王又讓小廝把盒子放下,“只是這世子寶印還是先放你這兒罷,免得王妃一時沖動,真把這寶印拿出做陪葬品了!” 明先雪垂首而立,說道:“王爺,您若這么說,我更不敢也不能收下這枚印章了。于身份而言,我不夠資格;于情理而言,我若為王妃所命,定會恭敬從之,絕不敢有任何違逆?!?/br> 桂王越發無奈,一嘆氣一頓足,說:“你這孩子……怎么如此迂腐?唉,罷了罷了?!?/br> 桂王無奈地揮了揮手,示意小廝帶著世子寶印離開。小廝小心翼翼地捧起錦盒,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桂王目光復雜地看著明先雪,嘆了口氣,轉身也緩緩離去。 瞧桂王走了,狐子七便又沒規沒矩起來,徑自挨著明先雪的身子坐下。 這坐榻不夠寬敞,狐子七一擠進來,明先雪只得往一旁挪,狐子七卻偏要往他身上擠,頭幾乎挨到明先雪肩上。明先雪略略低頭,就能嗅到狐子七發間隱約散出的皂角清香。 明先雪心里又想:太不該了。 狐子七卻好奇問道:“公子,你的確不打算做世子,認真修行嗎?” 明先雪好笑說:“難道你覺得我不是認真修行的?”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焙悠咄崃送崮X袋,動作間,沒留意到發髻上的銅簪幾乎要劃到明先雪的臉。 明先雪看著清癯瘦弱,但實際動若脫兔,這簪尖離臉還有一寸,他便已下意識側臉避開,正能避過的時候,他腦子卻反應過來了,身體猛地一頓,正叫簪尖不偏不倚地劃過自己的臉頰。 他被劃破了,既不痛叫,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 狐子七倒一下反應過來,抬頭看到明先雪的臉頰被劃了一道血紅,吃驚急道:“唉喲,公子!”雖然知道這傷不礙事,但一見這白玉似的俊臉上破了口子,狐子七一時就慌得不知怎樣,舉起帕子要給明先雪按壓止血。 “我蠱毒已除,血是干凈的?!泵飨妊┬χ屵^,道,“這腮邊血,雖然不如心頭血,但對生靈而言,都是大補的。你不吃一口?” 狐子七聞言微怔,心想:君有疾,在腦瓜,不治將恐深。 轉念一想,狐子七又暗道:又是試探嗎?試探我到底饞不饞他的血rou? 說不饞就是假的,明先雪這劃了一道,臉上滴著的血,雖不及心頭血那般誘人,卻也仍散著讓妖族垂涎欲滴的甜香。 近得這樣聞見,狐子七都忍不住冒了尖牙。 他用舌頭舔了舔牙尖,卻突然抱住明先雪的脖子,倒叫明先雪略感錯愕。還沒等明先雪反應過來,狐子七便一下跨坐在明先雪膝上,似笑非笑:“公子如此慷慨,可否賞我吃點別處的精血?” 燭光掩映下,狐子七仰頭看他,光如纖細的筆鋒一一描摹他如山似水的眉目,瀲滟光晴,勾魂攝魄,真正是鐘靈毓秀卻吸人精血的狐妖模樣了。 明先雪袖中手指撥動清心念珠,心下只想:這樣更不該了。 不該,不該,委實不該。 偏偏明先雪一手雖然握著靜心凝神的念珠,另一只手,卻堪堪搭在那條不該搭的細腰上。 這手,順勢而上,從肩胛輕輕滑過,最終來到頸后。 狐子七順勢仰起了面龐,任由那手指在頸后輕輕摩挲,帶起一陣陣顫栗的感覺。 此刻的明先雪看著與平日不同,雖然臉上還是淡淡的,但從容中隱隱有鋒芒。 狐子七歪著腦袋,發絲輕輕垂落在他臉側,銅簪歪斜,發髻松散,臉上露出一種既警惕又好奇的神態,就像一只野狐貍突然遇到了陌生人。 明先雪那一只藏于寬大袖袍中的手,松開了緊握的念珠,朝狐子七伸去。 第17章 入v萬字章 明先雪彎起手,寬闊的袖悠然落下,露出手臂。 狐子七很少見明先雪的手從袖子里露出這么一大截。 這手臂長年不見天日,自是白皙得很,上面松松纏著一串紅珊瑚念珠,蜿蜒在肌rou流暢的手臂上,如有了生機一樣,燭光里似活的紅蛇。 狐子七睜眼望著,明先雪的手緩緩向自己頭頂伸來,珊瑚的紅光在其中一閃而過,猶如一抹流火的魅影。 狐子七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然而,意料中的溫熱觸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輕柔的松動感在發間彌漫。 他忙不迭地睜開眼睛,看見明先雪正伸手摘下他髻上的銅簪。 狐子七的發髻隨之散落,如瀑布般淌在肩頭。 那銅簪在明先雪手中輕輕旋轉,簪尖沾著血跡,散發著明先雪的氣息。 這氣息對妖怪而言過于誘人,使得心智不堅的狐子七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 明先雪看在眼里,笑道:“果真不吃?” 說罷,明先雪將染血的簪尖輕輕按在狐子七的唇上。 狐子七唇瓣微張,露出尖利的犬牙。 明先雪看著這顯然不屬于凡人所有的獠牙,既不畏懼,也不厭惡,反而端詳起來,似覺得很可愛,又用銅簪敲了敲這獠牙,發出金玉之聲。 明先雪鮮見地露出戲謔之色,素來清凈儒雅的臉上,多了一抹異色。 他用銅簪輕輕撬開狐子七的唇,狐子七的舌頭本能地就勢卷向簪尖,還未等狐子七自己完全反應過來,舌頭已經將簪尖上的血跡舔過了。 明先雪的天生玲瓏血瞬息沁入狐子七的口舌,那甘甜的滋味猶如世間最珍貴的瓊漿玉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狐子七只覺得舌尖上仿佛炸開了一朵絢爛的煙花,雙眼中爛漫有星辰閃爍,又似有云霧繚繞,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都瞬息化為了流光溢彩的幻境,五彩斑斕、光華流轉,美得令人窒息。 狐子七眼睛微微睜開,眼里全是一片霧色,唯獨明先雪臉頰上一點血痕,如黑夜里的一輪月,亮眼得很。 他似被這月色感召的狼,猛地張開獠牙,朝他撲去。 明先雪并未躲避,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狐子七,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就在狐子七即將觸碰到他的瞬間,明先雪輕輕一笑,托在狐子七后頸的手指輕輕一捏,狐子七身體便驟然一軟。 狐子七往后栽倒,幾乎要軟倒下來,可巧腰被明先雪一手托著,倒不至于就這樣跌落。 狐子七此刻已經完全陷入了明先雪的掌控之中,但因神思混沌,倒也不知境況。 明先雪只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臉頰微側。 狐子七鼻子動了動,嗅到明先雪臉頰的血,仍忍不住伸出舌頭去舔那血跡。 明先雪并未阻止狐子七的舉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一邊任由他舔舐自己的臉頰,一邊用指頭撥動手上的珊瑚念珠。 狐子七舔了幾口明先雪臉頰上的血跡,被這玲瓏血刺激得貪戀陡生,剎那露出獠牙欲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