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16節
狐子七見方丈來了,倒是頗為訝異。 方丈卻朝狐子七淡淡一笑,表示友好。 看到方丈如此,狐子七便不心虛了,也朝他一笑。 王爺哪里注意到方丈和狐子七彼此的眼神,只一個箭步沖向床榻旁,見明先雪憔悴蒼白的臉色,忙道:“你這傻孩子,難道真的剜心取血了?” “若是剜心取血,哪里還能活?”明先雪虛弱一笑,“王爺不必擔心?!?/br> 王爺微微松了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好?!?/br> 方丈看到狐子七在此,大概明白是怎么取血的,卻是臉色凝重,上前給明先雪把脈,半晌訝異道:“你身上怎的有中過蠱的痕跡?” 明先雪聞言似乎有些意外,但卻沒說話,狐子七聽得這話,也大為吃驚:“中蠱?” 王爺倒是一下想起了王妃藏在臥室里的那一壇子蠱蟲,不覺驚訝道:“蠱蟲之術竟然是真的?”他原本是不太信這些的。 方丈忙問道:“您知道?” 王爺眼珠微微一轉,似乎不想回答:這是自然,王妃用蠱,這種陰私,他可以捏著做把柄,但卻不打算對外宣揚。 方丈見王爺閉嘴不言,急忙說:“事關重大,關系到世子爺和公子雪的安危,還請王爺不要隱瞞!” 桂王原本不情不愿,但看到方丈如此嚴肅的神情,才半遮半掩道:“我似乎聽說王妃曾從江湖術士那兒得了一個什么蠱,我一直以為這只是江湖騙子的把戲,沒太當回事?!?/br> 見方丈臉色凝重,桂王又道:“這事情過去也有一兩年了,您看,先雪一直沒有什么事……” 方丈卻解釋道:“蠱蟲入體無知無覺,若無蠱術催動,沒異樣也是正常。王爺可知道下蠱的術士在何處?” 桂王一怔,答道:“據說,剛下蠱不久,那術士便意外身亡了?!?/br> “如此就是了,”方丈說,“雖然下了蠱,但是術士身亡,王妃又不懂蠱術,無人催引蠱蟲,那先雪自然沒有異樣?!?/br> 桂王愕然:“以您所說,所以蠱術……還是真實存在的?” “當然!”方丈急道,“您還記得這蠱是什么名字?” “好像是……”桂王想了想,“叫什么蝕心蠱的?!?/br> “是蝕心蠱?”方丈急忙站起來,“快,快去攔著,別叫世子爺吃下那心頭血!” 王爺聽得著對話,似都沒理解是怎么回事:“這……這是說……” 明先雪咳了咳,解釋說:“蝕心蠱藏在心脈,自然會把心頭血污染了,這心頭血引出來,不是良藥,反成劇毒。王爺,您快去阻止王妃,莫讓世子爺喝下!” 王爺聞言,如夢初醒,忙和方丈一起沖了出去,要阻止世子喝下心頭血。 方丈和王爺是熱鍋螞蟻似的走了,狐子七卻是身上一陣陣發冷。 他轉頭去看明先雪,卻見明先雪仍歪在榻上,依舊是西子捧心之姿。 明先雪輕輕抬眸,虛弱一笑說:“小七,在想什么?” 狐子七澀聲說:“我在想,如果我剛剛沒忍住貪念,喝了你的心頭血,會如何?” 明先雪咳了咳,臉頰染著一層病態的微紅:“嗯,你沒喝,真好?!?/br> 他笑得奇怪,像能殺人的蝴蝶,或是會吻人的蝎子。 第15章 心頭血 狐子七忽的站起身,似被蝴蝶親了一口的花,那樣顫抖,也像被蝎子尾巴碰了一下的螞蟻,全身都僵了。 明先雪仍然笑得溫和:“怎么突然怕成這樣?” 狐子七聽到“怕”字,發冷的身軀內驟似被燒出了一把火,頭腦又熱起來,勾唇一笑:“誰怕?” 明先雪淡淡一笑,輕輕咳了咳,眼中蕩漾出堪比江潮拍岸的淋漓水光,“我乏了,你能扶我睡下嗎?” 狐子七自然不會拒絕,伸手攙著明先雪躺下。 狐子七是妖獸,力大無比,即便明先雪這樣骨骼高強的青年,在他的手中也只覺輕盈得很。更別提此刻明先雪憔悴支離,蒼白如雪,蓋著軟被,是一團的柔弱。 狐子七看著他這黑發雪膚墜在錦被玉枕之間,如見百花一樣迷了眼,自然而然地又貪色起來,只想道:他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年輕,我都一千歲了,難道還能怕了他?難道還能拿不下他? 故而,狐子七又雄赳赳氣昂昂起來,守在明先雪床邊——用狩獵者虎視眈眈獵物的姿態。 而這“獵物”則毫無防備地睡著。 狐子七心內也軟成一團,回想起那飽含蠱毒的心頭血時,也不覺得發冷了—— 明先雪為什么要誘我去喝心頭血? 絕不是為了毒死我。 他是為了試我。 試我是不是真的不圖他的精血,只圖他這個人。 哈哈。 他要試我,是因為他開始在乎我了,不然他費這個勁兒把自己心都剖了,吃這苦頭做什么? 這其中固然有他本來腦子就有大病的緣故,但也未嘗不是因為在意我呢。 這凡人,雖然癲癲的,但也好可愛啊。 想通這一關節,狐子七一下志得意滿,莫說他像狐貍,倒像是得勝的大公雞呢。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且說,王妃和銀翹得了明先雪的心頭血后,便匆匆趕回世子的院子里。 王妃走到世子的床邊,而銀翹則趕忙揭開食盒,把那碗千年人參燉的回陽湯端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玉瓶,將心頭血滴入湯中。 世子此刻昏迷不醒,無法自主吞咽。因此,兩人合力將世子扶起。 王妃小心翼翼地托起世子的頭,而銀翹則端著藥碗,將藥湯灌入世子的口中。 很快,那碗摻著玲瓏心頭血的回陽湯就被全部灌入了世子的口中。 世子原本蒼白的臉龐,頃刻泛起紅暈,有了些許的血色。 王妃見狀,心中一陣激動,又看到世子緊閉的雙眼下,眼皮微微顫動。王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無法講話,只能大口大口地吸著氣,目光緊緊盯著世子,生怕錯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銀翹則滿臉喜色:“您看,世子……世子動了……” 果然,世子緊閉的雙眼突然顫動,然后緩緩睜開,眼神雖然還有些迷茫,但已經恢復了幾分光彩。 他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了王妃和銀翹身上:“母親……”世子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已經足夠讓王妃和銀翹欣喜若狂。 王妃此刻的心情難以言表,眼眶一熱,淚水奪眶而出。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聲音哽咽道:“我的兒,你終于醒了……” 銀翹也喜不自勝,眼中閃爍著激動的淚光:“世子,您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王妃淚流滿面,看著世子逐漸康復的臉龐,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感慨。 此刻想到明先雪,她原本滿腔的怨恨似乎也在這一刻消散了許多。 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對世子說道:“經此一事,我那心也灰了,只覺得往王爺身上用心也是無用,至于權位也不過那樣,以我們的身份,就算不爭不搶,難道還能短了我們的嗎?從此,我們母子好好過日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強?!?/br> 世子看著王妃,詫異于母親突然會做這樣的感慨,他正要開口詢問,一股鉆心之痛卻自胸膛襲來。 那疼痛尖銳如刀片,刺入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王妃見狀,心中一驚,連忙扶住世子,焦急地問道:“我的兒,你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世子努力地想要開口說話,但他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王妃看著世子如此痛苦,嚇得魂不附體:“我的兒,你到底是怎么了?” 世子的臉色從蒼白變得幾乎透明,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雙手緊緊抓著床沿,仿佛要將它捏碎。 銀翹在一旁也急得團團轉,連忙跑出去找府醫,還沒走出兩步,就遇到了匆匆趕來的方丈和桂王。 方丈看到銀翹這樣,心知為時已晚,仍和王爺走進內間。 方丈和桂王來到內間的時候,便見到世子身體不受控制地扭曲,每一寸肌rou都在痙攣,額頭上青筋暴起,猙獰可怖。 方丈口中念佛,苦惱地說:“終究還是來晚了?!?/br> “來晚了?”王妃愣愣回頭,看到站在一旁的方丈,“什么……什么來晚了?” 方丈便道:“王妃,敢問你是否曾對先雪下過蝕心蠱?” 王妃臉色一青,神色僵硬:“您、您說什么?” 銀翹也忙上前,岔開話題說道:“方丈,現在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世子的病呀!您道行高深,一定有辦法救治他吧!” 方丈搖了搖頭,說:“先雪的心頭血本是良藥,但因為心脈中了一兩年的蠱毒,卻把良藥變毒藥?!?/br> 王妃聽到這里,如遭雷擊,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原來世子之所以病情急轉直下,竟然是因為自己當年對明先雪下的蝕心蠱。 銀翹也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銀翹倉皇地轉頭看向床榻,卻見世子突然吐出一口混濁的血,那血黑得如同墨汁,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惡臭。 “世子他……他這是中毒已深,無藥可救了?!狈秸沙镣吹卣f道。 王妃聞言,如同遭晴天霹靂。 就在這時,世子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然后身體猛地一顫,便徹底失去了生機。 王妃肝腸寸斷,撲到世子床邊,痛哭失聲。 桂王看著暴亡的兒子和痛哭的妻子,一時心情復雜,若說悲傷,自然是有的,但更多還是一股莫名的煩躁和厭倦。 桂王輕輕拍了拍王妃的肩膀,聲音中帶著幾分沉重:“王妃,你要保重?!闭f著,桂王便對方丈說:“既然心頭血有毒,那先雪的身體會不會受損?” “那自然是……”方丈正要回答,王妃卻猛地站起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王妃淚眼婆娑,頭發凌亂,臉上卻透出一股冰冷的恨意:“是明先雪!明先雪的血毒死了我的孩子!” 桂王心中的煩躁厭倦到達頂峰,惱道:“你瘋了?是你自己要對先雪下毒!是你自己要取先雪的心頭血!你要如何傷害他,他都無怨無恨,逆來順受,恭敬孝順!甚至連心頭血都舍得剜給你!但你……你是如何的?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是你自己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王妃聽到桂王的話,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重錘擊中:“你……你說什么?” 桂王看著她,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和憤怒:“我說,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孩子!是你對明先雪下毒,取他的心頭血,才導致了這一切的悲??!” 王妃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桂王的話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刺入了她的心中。她愣愣地轉過頭,看到慈眉善目的方丈,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方丈,您說,真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