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望著人來人往的街市,侄子侄女扯他的頭發玩兒,他從沒哪一刻覺得那樣遺憾過。 后來他老媽又趕他去相親,滿臉不耐煩地翹著腿等在那兒,對面坐下來個人,白襯衫黑褲子,椅子旁邊靠了個墨綠色的畫板。陳老二激動得手都抖了,一方面覺得要保住氣勢,一方面又想要和人家套近乎,漲紅了臉哆嗦了半天憋出一句:“喂,還老子紅內褲?!?/br> 不出意料地被討厭了。 陳老二是什么人,以前有人罵他鬼都難纏,他會因此放棄才有鬼叻。 可惜他沒什么文化,又沒啥藝術細胞,人家衛衡都不愛理他。 以前陳家不夠富裕,養三個小孩養得捉襟見肘,那時候三兄弟他念書最差,比上不足比下更不足。每天看老媽去辦喜酒的地方給人幫廚,被煤煙熏得老咳嗽;弟弟天天挑燈夜讀就為了考保送能免學費,陳老二心里悶悶的,第二天就鬧著要退學,還給他爸揍了一頓。出去給人家賣力氣,后來在社會上混啊混啊,就變成混混了。 人家衛衡聽肖邦他聽嘻唰唰,人家衛衡看歌劇他看馮鞏,人家衛衡看醫書他看故事會。兩個人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就是條破爛牛仔褲,哪里配得上人家私人定制手工西服。 但這也不是放棄的理由,他現在也有錢了,叫小弟買了一車的世界名著,從“初中生必讀”開始看,一天看一點,沒幾年也看到“大學生必讀”了。后來他又買了名人畫家的傳記,他想,要是有一天能和衛衡在一塊兒,衛衡說起達芬奇拉斐爾梵高之類的,他也不至于搭不上話。 只要衛衡有提過一個他沒聽說過的東西,他就暗暗記在心里,回去就去找那個東西的資料和介紹。就憑著這股子傻勁,他在衛衡身邊轉悠了幾年,雖然沒啥進展,但好歹人不會把他當透明的了。 陳家女人比男人彪悍,所以陳家的大老爺們都是家務技能滿點,尤其做得一手好菜。想要抓牢一個男人,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句話果然不錯,陳老二就靠著這個登堂入室。衛衡口味刁鉆,他們家不知請了多少廚子保姆,沒有呆得長的,反倒是陳老二每次摁衛衡家門鈴,衛衡不先開門,先問:“誰?” 陳老二就答:“蝦餃?!币淮穑骸懊拙漆劧垢渲裢诧??!?/br> 像對暗號似的,倒是沒被趕出來過。 陳老二也習慣了,衛衡對著他時表情總比平時少一半,像用冰雪雕成的似的,反而對著他弟弟還笑得多一點。這多少讓他有點嫉妒,但他看得出這兩人啥都沒有,他弟弟更是個愣子,心心眼眼只有他那個撿來的兒子,他兒子皺皺眉頭他都能緊張半天,哪里還顧得上別人。 但最讓陳老二嫉妒的,另有其人。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發現的,每到一個日子衛衡都會去一家老蛋糕店買蛋糕吃。那家店開得很久了,師傅是個眼花的老頭,舌頭也快失靈了,做出來的蛋糕齁甜齁甜的,陳老二偷偷去那家店買過,才吃了一口就吐出來。衛衡嘴那么叼,卻每次都去那里買,買回來把屋子里的燈全關了,自己一個人坐客廳里點蠟燭,然后吃掉。 陳老二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直到有一次他又看到衛衡去那買蛋糕,他悄悄跟上去,蹲在消防箱后面聽。那老頭收了衛衡的錢,和他說:“阿衡啊,我老啦,下個月不開店了,你也不用來啦?!?/br> 衛衡提著蛋糕愣在那。 那老頭伸出皺成老樹皮的手像長輩一般摸了摸衛衡的頭發:“我們家那小子也去了那么多年哪,他活著時沒做什么好事,倒是難為你記了他那么多年?!?/br> “難為你哪?!崩项^反反復復嘆氣,“那么多年,難為你啊?!?/br> 衛衡被那只手壓得頭低低的,陳老二只能看見他微紅的眼睛以及緊緊抿起的唇角。 后來那家店關掉了,衛衡不買蛋糕了,只是每到那天就去那家店門口站一站。等衛衡走了,陳老二就從巷子里走出來,學著衛衡抬頭去看那棟舊樓的窗戶,上面什么也沒有,只粘著一副破破爛爛的福字,褪色褪得都認不住紅色了。 陳老二是個一根筋的人,他認準了什么就是花多大代價都愿意去實現。他那個斯斯文文的弟弟看他這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樣子有時也嘆氣,就勸他:“付出那么多值得嗎?” 陳老二也知道衛衡不愿意接受他,可是有時他就想再堅持一下,也許再堅持一下,衛衡就心軟了呢?而且,他倒不覺得自己有付出很多,為喜歡的人做再多的事他都覺得理所當然,他愿意做,就算人家不要,他也不覺得苦。 和衛衡相處得越久,就會發現衛衡越多怪怪的習慣。 衛衡爸忙著巴結市里的領導,衛衡媽忙著玩兒,所以他們家冷清得跟個冰窖似的,又因為衛衡生活不規律,吃飯的點也不規律,所以陳老二早就打著這個幌子住進他們家,就算凌晨三點衛衡喊餓,他也二話不說爬起來給他下面。 有一次就是大半夜,經常被衛衡敲門敲醒的陳老二睡覺都習慣不睡死,所以他聽見客廳有聲音就起來了。 衛衡他們家大啊,三層的別墅,走路說話都帶著回音。陳老二披著衣服站在樓梯上往下看,就看到衛衡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在打電話。 也不能說打電話,他只是重復撥一個號碼,然后聽里面的留言提示。 按了擴音,空曠的屋子里回蕩著一個大男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