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一時間感覺如鯁在喉。 出去時也不知道怎么面對池遷,我這個人謊說得不大好。 吃過飯,我牽著池阿卷小朋友在屋子前頭的籃球場散步,路燈下圍了一圈飛蛾,前赴后繼的往燈上撞。 繞第三圈的時候,他問我:“爸爸,還有多少天可以看mama?” “你很想mama?”我避開了問題。 “嗯?!彼皖^掰手指,“她說會回來看我的,她忘記了?!?/br> “她不是忘記了?!蔽矣檬洲哿宿鬯麃y翹的卷毛,“她是沒辦法?!?/br> “嗯?!背剡w接受了這個理由,“我原諒她了,所以我要去告訴她不用擔心,我一點也不怪她?!?/br> 我不知道該做什么、說什么,這一刻,我覺得我連直視這孩子干凈眼神的勇氣都沒有,我編不出動聽的謊話,也說不出mama已經死去了,這種殘忍的話。 “你覺得mama對你好嗎?”我只好再一次轉移話題。 “不總是好?!?/br> “她會罵你嗎?” “會?!?/br> “會打你嗎?” 池遷踢著腳尖,頭埋得很低:“喝醉的時候會?!?/br> 后來他好像覺得要為mama辯解,像個小大人一樣認真地看著我:“但她盡力了,太奶奶說,她很想對我好,可她沒辦法?!彼c點頭,“跟你說的一樣?!?/br> 我一直明白立秋不是個好母親,她是個憑一股莽撞的勇氣活著的人,生孩子也是,嫁人也是,她從來不考慮后果。她這樣做不好一個母親,池遷也知道,他mama跟別人家的mama有點不一樣。但有時候感情就是這樣,有些人不管對你做什么,只要一個笑,你就很可能原諒她。 立秋罵過他,打過他,也想過不要他,可她也會在晚上幫他蓋好擠掉的被子,會在過年的時候做一頓賣相很差也很難吃的餃子,也會抱著他,哭得喘不過氣。 她只是個被生活折磨得不堪重負的可憐女人。 我相信這世上有一種愛經久不滅。 即使你有一千萬個理由唾棄她痛恨她,可還是會想要愛她。 我摸摸他的頭,把嘆息咽回肚子里。 兩天后,我帶著池遷搬回了曾經為新婚準備的小公寓,五十平不到,一室一廳,廚房都是共用的,是我傾盡所有買下的一個家。臥室的門上還貼著雙喜字,床褥散發著太陽的悶香,是媽抽空過來幫我曬的。 特別狹小的陽臺上一盆小金桂還是從父母家里搬來的,從沒有管過,一切靠老天庇佑,現在像要迎接主人入住一般,開得滿枝暖黃,略有風來,便是幽香滿屋。 看著這些舊式家具、立柜、水磨地板的感覺很奇妙,手一點一點撫過去,漆木平滑細膩的觸感,好像都是熟悉的舊時光,是闊別經年的老友,親切,卻又難免陌生。 因為在我的記憶里,要追溯很久,才能找回曾在這里生活過的印象。 畢竟這副二十七歲的殼子里裝的是十一年后的靈魂。 自己的家看著比誰都新鮮,也挺好笑的。 門口生銹的鐵質信箱里塞滿了廣告單和報紙,我使勁把這些東西掏出來,一封信掉了出來,我撿起來看,白色的信封邊角發黃,或許還被蟑螂或者別的蟲子咬過,破了好幾個小洞,上面是監獄的地址。 立秋。 我心里響起一個酸澀的名字。 展開來,里面是一張存折,一筆一筆都是幾十塊幾十塊的小錢,存錢的名目是:“給我唯一的寶貝”、“給兒子的零花錢”、“給兒子買文具用的錢?!?/br> 存折下面是一張薄薄的紙,上面只有兩句話:“密碼是孩子生日,拜托你了,請好好照顧他?!?/br> 我轉頭去看屋內,池遷正踮起腳,鄭重其事地將玻璃罐放在電視柜上,里面已經裝了一半的紙鶴。 一開始他疊得不好,翅膀總是一長一短一高一低,紙鶴的嘴也捏不好,塌的,癟的,歪的。 現在已經很熟練了,小手往中間一掐,挺直的痕跡就出來了,他握著一只鉛筆,認真地幫每一只紙鶴都畫上眼睛。 “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去看mama?” 有一天,他抱著玻璃罐問我。 那罐子已經快滿到瓶口了,他在疊最后一只。 屋里沒有開燈,窗外如血殘陽刺破紗簾,我在忽明忽暗的光線里站了一會兒,默默看著他折。 我心中在掙扎,是繼續隱瞞還是吐露真相,拿不定主意。 池遷已經在我的沉默中疊完最后一只,輕輕放進罐中,用一塊破掉的綠窗紗蓋在上面,細細的紅毛線繩扎緊圓形瓶口。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張嘴想扯出一個笑,卻是一顆又一顆的眼淚砸下來,我趕緊過去將他按入懷中。 這孩子太聰明,我騙不過他。 他的哭聲悶在我胸口,像是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來,哭了很久,他啞著說:“我還有話想告訴她?!?/br> “你說吧,她聽得見?!?/br> “mama?!?/br> 他剛叫了一聲眼淚又涌出來,肩膀一抽一抽,竭力憋住顫抖哭聲。 “......你好嗎?” 我終于明白什么叫心酸。 第7章 家人 晚上是摟著睡的,天冷,也是成全我一點私心。 “你從沒抱過我?!?/br> 這是上輩子,池遷留在我腦中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