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先是順著墻壁生長的方向抬起頭，像是圍觀一棵樹快速生長，然后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緩緩低下頭，她距離墻不遠，一低頭就能看到。

    一個人在墻壁角落，他的身影被一些障礙物遮擋，祝寧費了一點力氣才看清。

    他毛衣下擺被掀開一點，露出腰線和蒼白的皮膚，上面有一道疤痕。后腰有什么東西在瘋狂生長，最開始的形狀像是樹木的表皮，非常粗糙，逐漸變得堅實，成了一堵堅實的墻壁，構造出了一道這個世界上最牢固的防御，蘇何的死寂線和他擦肩而過，他卻沒有崩塌。

    絕對防御。

    宋知章的太陽xue上散發著藍色的光芒，雙眼中閃爍著什么，隔得太遠了看不清，只感覺他一丁點表情都沒有，像是一個精心制造的玩偶。

    他麻木地站在這兒，看不見的絲線牽扯著他的四肢，命運之輪滾滾，一顆棋子精準落在棋盤上。

    他只是普羅米修斯的……盾牌。

    第237章 神降（五）

    宋知章不應該跟林曉風在一起嗎？他一個鴨子店老板出現在這兒干什么？

    宋知章太陽xue上的人機聯合裝置深陷，藍色光圈下，白色菌絲已經深入大腦，跟他的神經長在一起無法剝離。

    什么時候？祝寧根本想不起來，祝寧跟宋知章太熟悉了，熟悉到對方應該理所當然存在。但說起來根本不了解他，宋知章到底經歷了什么？

    她記憶里的宋知章總是托著下巴對自己笑，穿著高領毛衣，不會暴露衣領下的皮膚，有點神秘，他說神秘的男人最有魅力，所以祝寧不多問，遵守著那條線不會越線一步。

    他會照顧林曉風，給自己煮雞湯，讓自己任務結束后可以吃到一口熱湯，她總在尊貴女王店感受到煙火氣。

    下雪天祝寧傷痕累累站著，她也不進屋只看雪，宋知章不催促，進門后反手給她扔一件羽絨服出來，然后陪她靜靜站著。

    宋知章總是面帶微笑，笑起來像個小狐貍，好像在算計著什么。明明挺精明一個人，老在祝寧手里吃癟，祝寧有時候特別喜歡“欺負”他，想讓他露出點別的表情。

    他為什么要返回103區？祝寧明明都送他走了，她希望他活下去，那場港口大混亂真的是意外嗎？剛好三點，在臨近出港時突然暴動，他們的車輛不得不堵塞。

    哪怕在真正的大戰到來前，祝寧給他的任務都是照顧好林曉風，他也答應自己會乖乖等她回來。

    祝寧突然想起在前天，那天她聯絡完普羅米修斯走到客廳，那時候客廳鬧哄哄的，她一出門就看到宋知章看著自己。

    如今兩雙眼睛仿佛重合交疊，之前祝寧并不理解他的目光，太復雜了。

    宋知章的后背猙獰傷痕蔓延，雙眼那么空洞，他不是小狐貍了，他是普羅米修斯的工具，也是103區最后一道防線。

    祝寧很想幫他斬斷后背和墻壁的連接口，抽掉人機聯合裝置的菌絲，祝寧一直以來都把宋知章和林曉風的安全問題歸到自己這邊，她應該保全這兩個人。

    宋知章的四肢被牽扯著，無神的眼睛望過來，祝寧總覺得他在看自己，好像在跟自己說什么，但聲音太輕了，被風吹著總覺得會消散。

    “?！瓕帯彼沃碌耐谉o法聚焦，在茫茫人海中甚至無法準確分辨祝寧的位置，他茫然地看著，知道祝寧一定在這兒，他輕聲說：“走……”

    祝寧身穿防護服隱藏在人群中，身體僵住了，他讓自己走？

    宋知章現在有意識嗎？他會感覺到痛苦嗎？祝寧無法細想這件事。他的能力生來只會被人當做消耗品，永遠無法擺脫已經寫好了的命運，唯一一次活下去的機會被他錯過了，他把通行證給了在港口等待的一家三口。

    宋知章交出通行證走向103區時就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結局。

    外墻不能破，即使內部埋藏大量武器，槍口對準了103區所有人，但一旦墻破103區真的沒救了。

    蘇何要毀了城墻，宋知章在擋著，祝寧需要抓緊機會尋找污染源，這樣宋知章的抵御才有意義。

    “走……”他無聲地說。

    祝寧的腳像是灌了鉛，她明明面對著宋知章，很想往前走，但此時必須走向宋知章的反方向，不要回頭去看已經無法拯救的東西，理智告訴她這是最劃算的一條路。

    犧牲夠多了，不要再增加無謂的犧牲，今夜注定很多人都會死去，祝寧被推到這個位置，后退的代價無法承受。

    她只能走。

    祝寧機械地邁開腿，走了兩步之后，速度加快了，從走路變成奔跑，她跑起來時聽到耳邊的風聲和背后的動靜，她已經聽到了孩童的笑聲，污染源在附近。

    還沒發育到完全形態的污染源，祝寧找到它就能吞噬，然后結束這場災難。

    不要回頭看，往前。

    黑暗中傳來的笑聲很殘忍，像是葬禮上出現了一個并不懂事的小孩兒，他推開了棺材，把里面的死者當成玩偶一樣擺弄。

    污染源，祝寧要殺了污染源。

    蘇何皺了下眉，看向墻角下的人，絕對防御，神國果然有后手，神國篤定復蘇會和103區不管誰贏他們都要能源，一等公民吃人不吐骨頭，怎么可能不做二手準備。

    城墻外壁極其堅固，普通炸藥武器根本無法輕易毀滅，只有蘇何的異能能做到瞬間摧毀。

    蘇何的能力有代價，她不可能無限使用，同理宋知章的防御也是。蘇何認識宋知章，絕對防御很稀有，聯邦目前為止找到最強的防御系就是他。

    但宋知章異化了，他在最關鍵的一場戰役中沒有保全自己的隊友，全員身亡只有一人獨活。那次任務后，宋知章精神出了問題，在療養院住了三個月，住院時出現了很嚴重的自我傷害行為，三次精神值檢測都不達標，醫療部給出的判斷是他不適合再上戰場，隨時都在墮化的邊緣。

    宋知章退役，蘇何還知道這件事兒，她對自己的弱點很了解，沒想到這人被普羅米修斯安插在這兒。當時聯邦給宋知章的評估是絕對活不過四年，他怎么還活著？

    嘖，蘇何感覺有點棘手，在這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清潔中心大樓，霍文溪在頂樓。

    霍文溪做計劃時一定考慮過，三方角逐的局面，隨時都有兩方會暫時目的一致，現在103區和神國有相同的一個目的，起碼外墻不能倒。

    一旦墻塌了，103區根本沒有拯救的必要。

    霍文溪現在生死不明，但她的推斷沒錯，蘇何果然還是在跟霍文溪對峙，霍文溪是蘇何永遠的對手。

    到了這一步就是閃電戰，都要在霎那間做出判斷。

    蘇何沒有猶豫太久，她的眼角瞥到祝寧進了公園，祝寧如果找到污染源，相當于霍文溪將死了她，這盤棋她會頃刻間滿盤皆輸。

    蘇何抬起頭，眼前是一片廢墟，她對于這個場面再熟悉不過，現在最大的對手是宋知章。

    宋知章在異化的邊緣，他的能力有限，使用次數過多會力竭，蘇何判斷他已經快死了，但蘇何不同，她可以先把宋知章耗死。

    咔嚓——

    蘇何抬起手，在半空中打了個響指，發出一聲脆響，那是死亡的前奏。

    這次攻擊的方向是東墻，她的死寂線無情推出，那邊還有自己的手下，他們沒有接到蘇何的撤退通知，還沒反應過來，一抬頭已經看到死亡的鐮刀落下。

    蘇何沒時間跟人解釋太多，果然，在她打出響指之后，宋知章的后背再次蔓延，巨幕般的圍墻生長開，擋住了這一擊。

    巨大的沖擊力讓宋知章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的脖頸僵硬，高領毛衣下滲透出一種白色的物質，像是一層城墻把他也覆蓋了，脆弱到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可以一只手就捏碎。

    宋知章的身體甚至無法倒下，被看不見的力量向后牽扯著，以自己殘破的身體支撐一整面墻的重量，他很快就要堅持不住了，絕對防御鼎盛時期也沒法覆蓋整個103區。

    這個能力是用來在戰斗時輔助隊友的，不是用來保護圍墻的，敵人的所有襲擊都只能被迫承受。

    蘇何抬起手，即將打出第三個響指，再來一次宋知章必死無疑。宋知章死后防御潰敗，城墻必定會破，蘇何會轉身殺了祝寧，這一系列只需要三分鐘時間就能執行完畢。

    她的中指和拇指已經合并，只要輕輕摩擦，打出一個清脆的響聲。

    但蘇何的動作突然停下，她一回頭，一根冰棱擦著她的身側落下，像是半空中出現的一根長矛。

    緊接著，砰砰的爆破聲響起，就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突然長出了無數尖銳的冰棱，如果她沒有及時躲閃一定會被扎透胸膛。

    蘇何快速后退，紅色風衣的一角被擦破，冰系異能者。

    眼前一個暗影快速跑過，速度非?？?，像是一只矯健的獵豹在草原中奔跑，緊接著那人的身體隱藏在建筑物后，旁邊大樓里的居民應該大部分都進了避難所，里面一盞燈都沒開，人躲進去就像是耗子躲進了下水道。

    蘇何的異能是摧毀并不是透視，她倒是能把房子連同一起捏成粉末，但她現在不能隨意消耗自己的能量。

    蘇何冷冷地注視著，眼前一陣冰冷的光芒閃爍，山貓躲在居民樓里，他要想使用冰系異能，一定會露出一點冷光，就像是狙擊手開槍也不會抹去自己所有痕跡。

    蘇何久經戰場，不同類型的異能都很熟悉，她看到冷光之后手指一動，想要精準襲擊，但很快就被打斷了。

    一顆炮彈突破空氣，蘇何一抬手，旋轉的武器在半空中變成一片沙子，蘇何再抬起頭時，居民樓對面的冷光已經消失了，明顯是打配合戰。

    跟她玩這一手啊，人海戰術，用自己的異能來消耗蘇何的能力，一群螻蟻。

    沈星喬身穿黑色防護服，手持一個細長的炮筒，開槍之后立即躲避，她抱著槍背靠墻壁，心跳飛快，蘇何的能力真恐怖，一抬手連炸彈都能灰飛煙滅。

    正常人看到這一幕不可能不害怕，果然看視頻和親眼所見有所差距。

    沈星喬耳麥里傳來山貓的動靜，山貓應該已經脫困了，他們臨時組成的小隊，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祝寧。

    “蘇何的異能有死角，死寂線一次只能向一個方向推?！被粑南诔霭l之前曾經這么說過，“遇到她立即散開，不要集中目標，往她身側和背后走?！?/br>
    “請務必為祝寧清掃全部障礙?！被粑南嵵貒诟?。

    沈星喬雙手散發著紫色光芒，荊棘叢已經打開，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一定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但她無所謂。

    像是運送一個最重要的武器，沈星喬會為祝寧開路。

    祝寧邁進公園大門，前方果然有人守著，祝寧側身一閃，整個人在地面上滑動躲開致命一擊，她剛翻身站起來，正要使用天賦抵擋，一顆子彈擦著她的身體而過，背后已經有人開槍。

    “祝寧，往前！”有人對她大喊，甚至都不是自己熟悉的聲音，可能只是某個陌生的獵魔人。

    砰——

    有獵魔人雙手化出兩把刀，甩出后架住一個刺客的襲擊。

    “繼續走！”另一個人擋在她面前。

    他們對自己大喊，跟宋知章一樣，走，要繼續走。

    宋知章建立起的絕對防御像是一面高大的雕塑，他無聲注視著，祝寧背后火光在燃燒，很多人都在交手，熱武器的聲音響起，有建筑物倒塌了，每一個人都讓祝寧向前多走一步而戰斗。

    第238章 神降（六）

    宋知章的后背很疼，連接著尾椎骨，每一塊城墻都是他骨頭的衍生，那些墻體從他的血rou中長出來，形成了一面特殊的盾牌。

    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順著下巴落在地上，他的五臟六腑正在快速分解，再這樣下去，他會完全淪為一塊兒石頭。

    只要這時候停下他還有一線生機。

    “你不會真的活不久吧？”之前祝寧在滑雪場問過他。

    那天祝寧要進入鮑瑞明的意識體云端，想把林曉風托孤給他。

    宋知章經歷過幾次失控好不容易找到了平衡，只要他不亂來就可以繼續活著。

    他的眼睛刺痛，感覺眼球正在逐漸干澀，很快他的眼球表面就會結成石頭。

    墻體衍生面相當于他的眼睛，圍墻高大，他以一種特殊的視角俯視戰場，看見有獵魔人在戰斗，他們的攻擊在蘇何面前被輕而易舉碾成一片碎片。

    宋知章想起了自己的前隊友，那時候他們就在自己眼前化作一片片血霧，只在原地留下了防護服。

    強大恐怖的襲擊碾壓過來，隊友的身體蒸發了，臨終前發出痛苦的嘶吼。

    完整的防護服像是一副輕薄的皮囊，風一吹會迎風起舞。

    “為什么只有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