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寧沒有，她深呼吸一口，捏緊的手指漸漸松開，牛奶重新歸于平靜，玻璃杯上沒有一絲裂痕。

    她很平穩地喝掉了熱牛奶，垂下的睫毛擋住她的眼神，讓宋知章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然后祝寧把空玻璃杯放在茶幾上。

    她抬起眼的時候目光非常平靜，好像沒有因為剛才那句話產生絲毫的情緒波動。

    宋知章愣了，他還以為祝寧會發火，但她就像是一面平靜的湖泊，波瀾不驚的水面下蘊藏著無限的能量。

    他真的能理解為什么祝寧擁有超高精神值，非?？膳碌木窨刂屏?，控制在毫厘之間，哪怕有情緒波動也不會外溢，就像是那杯牛奶，從頭到尾沒有濺出一滴。

    祝寧靠在沙發上，看向宋知章，明明是宋知章處于上位，但是宋知章卻感覺自己是那個被俯視的人。

    祝寧這次出了什么任務？宋知章沒見祝寧動手，已經明顯感覺到她比以前更強了。

    她的成長速度還在加快。

    非?？植?，因為時間太短暫了。

    祝寧：“這是你離開清潔中心的原因？”

    宋知章再次沉默，祝寧不咄咄逼人，但你就是很難躲避她的追問。

    宋知章實話實話：“是的?！?/br>
    祝寧：“你以前也是103區的？”

    宋知章深吸一口氣，他正在祝寧的緊逼之下漸漸喪失自己的領土，總是在準備繳械投降。

    “我是第二區的獵魔人，退役之后來了103區?！彼沃虏碌阶幙赡芟雴柺裁?，所以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我來這兒是因為這里是垃圾處理中心，被稱為遺落之地?！?/br>
    如果第一區是神國，那103區就是垃圾場。

    不論是好還是壞，一個地方足夠極端就會吸引人前來。

    宋知章之前在第二區，從數字判斷也能猜到比103區更好，什么人會自愿來垃圾場呢？

    祝寧沒有繼續問他為什么退役。

    她眨了眨眼，問：“你剛起床？”

    宋知章被這種轉變弄懵了，他還以為祝寧會乘勝追擊刨根問底，只要她繼續問下去宋知章會開口的。

    但祝寧更喜歡宋知章自己開口，等他想說的那天再說。

    祝寧：“你準備吃早飯嗎？我也餓了?！?/br>
    宋知章：“……”

    祝寧是不是把他這兒當食堂??？

    祝寧今天只喝了營養劑，沒咀嚼過食物，她真的挺想吃東西，又問林曉風：“你餓嗎？”

    林曉風大概在想宋知章剛才說的話，冷不丁被問到，猶豫了一會兒，紅帽子飄在空中，看了看祝寧又看了看宋知章，然后點了點頭。

    祝寧不要臉地說：“你看，曉風也說她餓了?！?/br>
    宋知章：“……”

    他嘆了口氣，“我去做飯，你們隨意?！?/br>
    祝寧在宋知章這邊吃了一份說不清是什么的飯，對祝寧來說是下午茶，對宋知章來說算“早飯”，對林曉風來說這點分量通常算零嘴。

    祝寧問：“你都教了她什么？”

    宋知章：“一些基礎防身的?！?/br>
    宋知章以前是獵魔人，應該會的東西不少，祝寧打量他一番，因為包裹得很嚴實，也沒露出皮膚，根本看不出來有沒有受傷。

    祝寧問：“你受傷了嗎？”

    宋知章想起來有點胃疼，“沒有?！?/br>
    祝寧：“哦?！?/br>
    宋知章總覺得祝寧不信：“真的沒有?！?/br>
    祝寧笑吟吟看著他：“好的我知道了?！?/br>
    宋知章：“……”

    她為什么老逗弄自己？

    宋知章：“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培養她做什么?！?/br>
    祝寧只是讓宋知章幫忙養林曉風，到底要怎么培養？

    祝寧也愣了，她最初招攬林曉風是覺得自己需要隊員，但是幾次任務她都沒考慮過帶林曉風出去。

    因為潛意識總覺得她是孩子。

    祝寧到底想讓她做什么呢？當獵魔人以后跟自己進入污染區域？當清理者進去面對一堆腐rou收容污染孢子？

    她太小了，祝寧總有那么一點幻想，這個世界的小孩子可以快樂點，起碼要比成年人快樂點。

    不要那樣絕望，讓孩子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未來。

    理論上來說，林曉風可以選擇躺平，她應該擁有當普通人的權利。

    宋知章跟祝寧的交談沒有避開林曉風，污染孢子是一種能源，如果這就是世界的底色，那林曉風有必要知道真相。

    宋知章講完之后，林曉風一直都沒說話，她好像情緒有點低落。

    祝寧：“以后再說吧，才多久??？”

    林曉風從機械海洋館出來才不到一個月，時間還早，慢慢想唄，祝寧也不是一夜之間想去當射擊運動員的。

    林曉風再成長個幾年祝寧也能等得起，她現在不需要人幫忙。

    “那個，”林曉風突然很怯生生地問：“我能當獵魔人嗎？”

    林曉風要當獵魔人，她不想一輩子都在別人的羽翼下。

    她的進步已經非常迅速了，從一個連自己餓了都不敢表達的小女孩兒，第一次鼓起勇氣說出自己沒吃飽。

    她過去搭配連一雙襪子都不能自由選擇，在宋知章的鼓勵下選擇了紅色帽子來代表自己。

    她過去只需要練習無害而天真的笑容，現在她可以輕而易舉弄傷宋知章。

    從一個被迫表達天真和可愛的網紅，第一次說出自己想要做什么。

    以前那條路是父親幫她選擇的，從她誕生的那一天起自己就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現在她有了自己的選擇。

    她說自己要當獵魔人，有一天她要跟祝寧一起進入污染區域。

    不再是祝寧出任務她在家里等著，像一只小貓咪一樣被迫等待。

    復仇不是祝寧的任務，那是林曉風的任務。

    這個過程可能很漫長，可能很難適應，但林曉風愿意去適應。

    林曉風只是一個普通小女孩，她聽宋知章講話只能聽懂一半，但她也能理解了。

    如果注定當消耗品，那就當厲害的消耗品。

    當洪水淹沒而來時，她可以爬得高一點，死得更慢一點。

    她可以不給人拖后腿，她可以自己保護自己，說不定可以保護別人。

    所以林曉風堅定地說：“我想當獵魔人?！?/br>
    祝寧一愣，然后很快露出了一個笑，“厲害??！”

    她沒有詢問為什么，只是說厲害啊，林曉風臉色發紅，有點不適應。

    說出自己的想法原來不會被否定的，也不會遭受譏諷，祝寧只會說，厲害??！

    在祝寧身邊很安全，不是說人身安全，而是一個安全的表達環境。

    你不用擔心自己說出來的任何話會被嘲笑。

    林曉風又說：“我要當獵魔人?！?/br>
    她重復了一次，第二次語氣變得更輕松了，好像心中積壓已久的石頭被搬走后，有一種暢快感。

    林曉風：“以后我會幫你的，我只是需要學習?！?/br>
    祝寧摸了摸林曉風的腦袋，她只能看到一頂小紅帽，所以也只能揉揉小紅帽。

    祝寧：“在我沒找到更好的老師之前，你只能委屈下跟宋知章學習了?！?/br>
    宋知章：“喂喂，你是不是過分了??？”

    祝寧：“你先教著唄，不行我再換?！?/br>
    宋知章：“……”

    這竟然是競爭上崗的？

    宋知章有點咬牙切齒：“祝小姐，請問你在白嫖我嗎？”

    祝寧：“那你給我開個價？隨便開?！?/br>
    宋知章之前是第二區的獵魔人，他真的有能力教學，肯定比自己這個野路子專業多了。

    獵魔人課程有理論課基礎課，剩下的都是經驗，宋知章值得高價。

    “你這次肯定又發財了，”宋知章單手支著下巴，看向漂浮在祝寧身側的紅帽子，“我比較喜歡曉風，等她長大了給我買個巨額醫療保險就行?！?/br>
    祝寧：“……？”

    宋知章竟然沒騙過自己，他真的看不起病??？

    污染孢子也算暴利了，這樣都不行？

    等等，祝寧突然有個猜測，她看向宋知章的高領，他難道是得了什么病，所有的錢都用來維持現狀了嗎？

    祝寧皺了皺眉，宋知章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手伸到林曉風面前，在空中握成了一個拳頭，“暫時是你老師了?！?/br>
    林曉風低著頭，然后也伸出手，透明的小拳頭和宋知章的大拳頭輕輕碰了一下。

    林曉風：“我會努力賺錢給你買醫療保險的！”

    宋知章：“倒也不必這么大聲喊出來?！?/br>
    林曉風以為宋知章在祝寧面前丟臉了，馬上理解了，小聲說：“那我偷偷給你買?！?/br>
    祝寧噗嗤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