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在這個黑黢黢的小巷,角落有翻倒的垃圾桶,雜物、包裝袋、扔掉的食物層層堆迭,亂七八糟傾倒,污濘汁水交融,已經分辨不了食物原先的顏色。 小巷很深,左右皆一眼望不到盡頭。 陌生的年輕男人走了,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中。 伊藤真繪的胃部繼而緊縮,再度緊張。 因為環境。 或者對話。 五條走近,靠近她,一種壓迫感隨著他的腳步,逐漸加重。 此前他們的親密接觸,環境封閉,姿勢曖昧……注意力會被感官全部奪走。 而此刻,她需要仰著頭,才能看清他。 五條老師的目光墜下來,看不見他的眼睛,但能感知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沒什么含義的。但壓迫感如此深。 不自禁向后退,后背再次抵到粗糙的墻壁,今晚第二次了,第一次是與先前的陌生男人,第二次……心情截然不同。 伊藤真繪咽了咽口水。 有些口干舌燥。就像,做賊心虛一樣。明明什么都沒做。 想說點什么,但他不開口,真繪也不敢貿然說話。氣氛詭異僵持。 五條已經在身前,近在遲尺,伊藤真繪已經聞到他制服的味道,帶著熟悉的甜膩香氣,一部分風塵仆仆的味道。 她的大腦中忽然掠過那個男人的眼睛,好美、寶石一樣。 論性格,實在有些惡劣,不敢妄置一詞,而論長相,這個男人的外形就像能模糊性別。年輕女孩對美麗,閃耀的東西似乎格外熱衷,說起來,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你在想什么?” 頭頂突兀響起聲音。 伊藤真繪的心“咯噔”一下。 “……不,沒想什么?!?/br> “是嗎?” “……是?!?/br> 不由自主低下頭。 接著,下巴突然被攥住。 他彎下腰,距離拉得更近,真繪被迫仰起頭,吃驚中聽見他重復問,“你在想什么?” 這個語氣,有點接近命令了。伊藤真繪吞吞吐吐,“在想……那個人的眼睛?!?/br> 不對,她在想什么。 為什么就這樣說出來了。 “啊?!彼l出一個單音節,“在想那個人啊?!?/br> 真繪默不作聲。 “很好看?”他笑了一下。 “好漂亮?!?/br> “你很喜歡?” “談不上很喜歡,只是……”伊藤真繪說,“會聯想到一些別的東西。比方說,我很少見到您露出眼睛的時候?!?/br> 其實,并非很少,而是僅有一次。印象中他摘掉眼罩,是與特級咒靈作戰的時候,他背對她,而她奄奄一息。 那一次的任務情報有誤。他顯然生氣了,撕裂那只咒靈時攜帶明顯的怒氣。而真繪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他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白發被風吹動時,臉部輪廓深刻而模糊。 他雙眼同樣模糊,無法感知。不感到好奇是不可能的。這種好奇簡直抓心撓肺,和她的情感、壓抑的情緒一起搖曳。 希望他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希望五條老師原諒她的得寸進尺。 “你想看看嗎?”他問。 伊藤真繪的呼吸停滯。 “……可以嗎?” “我告訴過你早點回來了吧,為什么隨便和陌生人走掉?” “那是因為——” “你的安全意識太低了?!?/br> “不是這樣?!闭胬L小聲道,“是他拽住我?!?/br> 五條低頭,捏著她下巴,她雙眼閃爍,甚至能聞到他呼吸。他說,“以你現在的能力,想擺脫那個人輕而易舉吧。怎么了,對他一見鐘情嗎?” 五條在笑。 那個笑容,看不出真心還是假意。 “怎么可能!”伊藤真繪脫口而出。 “我不會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啦,想交什么朋友,找男朋友之類的事情。不過,那種男人——你確定嗎?”他自顧自說道,“叁個月,啊,一個月好了,你就會被他甩掉了?!?/br> “……” “作為老師,給你的建議是,建議你先考慮?!?/br> “……” 伊藤真繪張了張嘴。 這一片區域,幾乎沒有月光,路燈中的燈泡像壞掉的閥門一樣發出類似吱嘎的聲音,忽明忽暗,時而跳躍。 一只飛蛾環繞著微弱的光,隨時要往燈罩中迎頭而撞。黑暗不僅滋生邪惡,泥濘,更令什么陰暗的情緒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五條老師?!彼f,“……您是在說真心話?” “你認為呢?” 搞不懂。 不能理解。 明明幾天前,這個人還在因為她過分的請求留下來……做一些讓她臉紅心跳、記憶尤深的事情,那些接觸,蠻橫地扎進她的身體、她的大腦。 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他,沒有一秒鐘不去思考他行為的意義。日常的生活好像都要荒廢掉。 可這些事對他而言,似乎不重要。 他不在意么?五條老師,他完全不在意么? 伊藤真繪深吸一口氣,訥訥,“……我不要?!?/br> “嗯?” “我不要?!彼穆曇糁饾u清晰,“我才不要找什么,男朋友?!?/br> 五條“噢”了一聲,仍在笑著,笑容緩慢,神情沒有絲毫改變,仿佛無動于衷。 真繪看著他,有點生氣,很陌生的生氣。對他的不在意、無動于衷而生氣。 他好像上一秒很近,下一秒卻陡然遙遠,捉摸不透,風一樣。 真繪非常沒有安全感,這種沒安全感不僅體現在家庭關系,更體現在人際交往之間的關系中。五條的一切舉動讓她迫切去猜,去追逐,既陷入巨大的不安,又鬼迷心竅。仿佛上癮。 其實根本沒有生氣的立場。 但是,這種不安……她咬了咬牙。 “您有生氣嗎?”真繪輕聲問。 “這種事,你很期待么?”他回答得模棱兩可。 他手指冰冷,他們維持相同的姿勢,他說話時,伊藤真繪聞到他的呼吸,他嘴唇開合,他的嘴唇,依舊沒有如以往般充滿光澤。 但距離感拉近了。 因為他看上去不再特別……光鮮亮麗。 尤其在這種場合,橫七豎八的垃圾,暗焦色的食物殘渣在他身后流淌,鮮血的殘骸,殘留的咒靈的味道像嘔吐物,這片區域如此骯臟,與他如此格格不入。 就像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們置身老舊、泥濘的小旅館。仿佛他不得不被拖到一個低處的位置,讓她……有接近他的機會。 但他的制服依然整潔。 他的眼神居高臨下。 伊藤真繪慢慢摸他的手,手心在出汗。 “老師?!彼f,“……我想看看您?!?/br> “你想看哪里?” “明知故問?!?/br> 他微笑,接著放開手。 “很晚了?!彼D身,“走了,跟上?!?/br> “老師——” 五條沒有回頭。 伊藤真繪咬牙,“老師!”她拽住他的制服,猛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