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週三,耀瑛集團的首席執行長驚傳婚變,記者出沒在其宅邸,試圖挖出更多內幕,但屋內毫無動靜,沒有人見得到當事人抑或知情人士。 還來不及編造故事,隔天,便驚傳謝今安辭去首席執行長一職,一時之間風云四起,集團股票大跌,記者如餓昏了頭的禿鷹一般,瘋狂緊盯謝今安的去向,從他走出家門、與集團高層開會、召開記者會,再到回家休息,一日行程均有人尾隨其后。 看見新聞時,何瑛正在新家整理舊物。她從一箱相冊抬起頭,久久回不過神。辭職?他從來沒提過想要轉換跑道,況且,耀瑛是他畢生的成就,他怎么捨得拋下一切? 或是他有更好的機會,可新聞來不及播報? 「這是怎么一回——老公!」母親的話還沒說完,大門碰地一聲闔上,父親放下手邊的事離開了。 「哎呀!別人的兒子,他cao什么心哪!」母親邊發牢sao,邊靠近書桌的紙箱。 何瑛目不斜視,埋頭繼續整理,她把相冊一一拿出來,再默默收進電視柜。 「——才宣布離婚沒多久,耀瑛集團的首席執行長謝今安,稍早又向董事會主動請辭。在記者會上,這位帶動國家經濟的大人物宣布,耀瑛將由陳氏集團收購。眾所皆知,耀瑛與陳氏集團一直是敵對的關係,此次收購案是否預告著謝今安將認祖歸宗,到陳氏集團工作?離婚是否與英沃爾千金有關?公司未來面臨的改革為何?種種疑云與不確定性,使得股票市場大跌。綜觀謝今安的職涯生涯可以發現——」何瑛面無表情地關掉電視,抬起頭,看見母親愣在書桌望著她。 「媽,你不是要去孝霆那?快去吧!別讓人家等?!?/br> 「你真的不和我去嗎?」母親的聲音輕柔。 「嗯。我晚點有事?!购午冻鲂??!疙槺銕臀屹I永康街那家蛋糕,可以嗎?」 「好。還要買什么嗎?」 她搖頭,笑容加深。 「嗯。晚點見?!鼓赣H手上的鑰匙發出叮鈴的聲音,大門打開,又咣當一聲,遮住外頭的光線。引擎哐啷啷的發動,車輪碾在地上,隨即駛離車庫,不一會兒,家里變得一片死寂。 和市中心的孤獨不同,此刻的寂靜是陌生與冰冷。她和父母入住僅僅三天,這個房子遠遠稱不上是家。 這里離老家百里遠,是謝今安名下財產中毫不起眼的一棟房子,對何瑛一家來說已綽綽有馀。她本不愿再與他有半分瓜葛,卻不想他早已將這棟房登記在何父名下。為躲避媒體的sao擾,何父便決定搬家。 上禮拜日別離那天,何瑛就簽好了離婚協議,爾后,只需等待幾個禮拜,就能正式結束這段婚姻。 結束這段四年的婚姻,十四年的感情。 他們沒有孩子,更沒有金錢糾紛,所以離婚相對來說容易些。謝今安想將資產的一半分給她,她沒敢要,最后只接受了一棟在青山的木屋。 青山是有錢有間的人最喜歡的度假勝地,氣候舒適景色優美,可惜他們從來沒機會過兩人世界。 將所有紙箱清空、拆開后,何瑛回到房間洗漱,準備出門。 城內是首都里相對幽靜的城市,這里聚集了許多藝術家,街上到處可見畫廊與藝術品。 她隨走隨停,看見幾家店面正在出租,便拿出筆記本記下了位置。 她要開一間花店。 她盯著筆記——租店、設計、佈置、宣傳??有太多的事要做,她的腦海已有店面設計的雛形,也辦了社群帳號,陸陸續續上傳自己這些年的花卉筆記。 大街的地理位置很好,附近有家咖啡館,是巷弄的出入口之一。何瑛撥了電話聯系房東。 「喂?」是個上了年紀的女士,聲音聽著很優雅舒服。 「喂?您好,我叫何瑛。我看見您在城內這邊有間店面在出租,是這樣的,我剛好想在這邊開一間店,方便請問一下月租多少嗎?」 「城內??請等一下?!闺娫捘穷^窸窸窣窣了幾十秒?!膏??那間的月租四萬,基本起租一年以上?!?/br> 「好的,謝謝?!顾娜f對她來說有點吃緊?!肝宜伎家幌?,再聯系您?!?/br> 「沒問題。我在城東也有一間店面,月租兩萬八。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把資料發給你?!?/br> 「喔!那再麻煩了!可以發到我的信箱嗎?謝謝!」 「當然?!箤Ψ秸Z帶笑意。 掛斷通話后,何瑛又在巷弄里繞了幾圈,而后走進一間雅緻的手工織品店。老闆娘出乎意料地年輕,看著像大學生。 「嗨?!顾穆曇粢埠苣贻p。 「嗨?!购午_笑,看了看琳瑯滿目的商品?!高@些都是你做的嗎?」 「不是耶,我們是選物店。這些是我們合作的手工達人做的?!?/br> 「嗯~」她瞭然?!鸽y怪風格還是有一些不同?!顾朴拼蛄考苌系奈锛?,視線被一個零錢包吸引,那上面有個度假小島的圖案,讓她想到母親多年前在泰國買的零錢包,直到現在也捨不得換掉。 她拿起那個小包,到柜檯結帳。 老闆娘笑得很親切。 「可以幫我包裝嗎?我想要送人?!?/br> 「沒問題!」 何瑛看著她轉身打開柜子,拿出一個橘紅色的小盒子?!改莵磉@邊旅游的嗎?」她客氣地問了一句。 何瑛的視線回到老闆娘身上,后者的眼神很清脆?!覆皇且?,我剛搬來這邊?!?/br> 「喔!我這邊也是三個月前剛開幕?!?/br> 她挑眉,起了興致,便問了對方開店的契機。老闆娘名叫劉千竹,去年獨自旅行時,意外發現這個小鎮,受國內經濟影響,許多店面正在出租或轉讓。她和朋友評估了一下,覺得在藝術氣息濃厚的城內據點,外加自己的行銷經驗與人脈,可以趁年輕時放手一搏。 「您看起來非常年輕呢?!?/br> 劉千竹笑道:「我今年要三十囉?!?/br> 何瑛詫異?!刚娴募俚??我以為大學剛畢業呢!」 對方噗哧一笑?!负芏嗳硕歼@么說??可能是因為我太矮了?!顾膫€子只堪堪達何瑛的肩膀,臉上的妝很淡,除了一頭粉色頭發,整個人看上去很文靜清秀?!改雌饋硪埠苣贻p,而且真的好漂亮??!像明星一樣?!顾刮艘豢跉??!改粫娴氖敲餍前??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太追星的?!?/br> 何瑛笑答:「我不是明星啦?!顾臉用蝉r少公開,這個禮拜應該是最為頻繁的時候,不過多是謝今安的版面,且有關她的照片都是他們學生時期的交往照?!钙鋵嵨掖蛩汩_一間花店,今天來這邊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地點?!?/br> 劉千竹的眼睛一亮?!刚娴陌??那太棒啦!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這邊的店家都很年輕,我們每個月固定有一次創業聚會,所以我知道不少資源?!?/br> 何瑛興奮地想緊緊擁抱她并放聲尖叫,她抑制了那股衝動,可是沒控制彰顯在臉上的雀躍?!肝曳浅芬?!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 「好??!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吧!」 何瑛接過她的手機,一鍵一鍵輸入自己的號碼,她打得特別緩慢,心里糾結不已,在名稱那欄空格,終是輸入了自己的本名。 劉千竹高興地接過?!肝掖蜻^去,這樣你就能存我的號碼了?!顾羯窨戳耸謾C螢幕?!负午??何瑛??好耳熟啊??欸?最近新聞一直在播的那個企業家,他老婆好像也叫何瑛欸!」 何瑛笑而不答,對方也沒糾結于這個話題?!钢x謝??!很高興認識你。我會再來的?!?/br> 「不會!下次見!」 當天傍晚,何瑛擦著濕發走到客廳坐下,便收到劉千竹的訊息,說目前有十三家店面在出租,有些只透過熟人介紹,所以沒有在店門口釋出消息。而稍早,何瑛打電話問的房東也發來城東的資訊。 她正研究到一半,大門開了。父親接母親回家了。 氣氛變得很窒息,她看到兩人的臉色都很不好,咽了咽口水,輕聲問:「發生什么事了?」 父親一手插著腰,一手揉了揉太陽xue,撇開頭不說話。母親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父親,欲言又止。 「發生什么事了?」何瑛又問,聲音更加大聲且冷靜。 父親望了過來?!改阒乐x今安那小子在哪嗎?他在做什么?我找了他一整天!」 「他??」何瑛皺眉頭,想起中午看到的新聞?!杆χ鴳队浾哌€有公司的事吧??他很忙,新聞不是都有報嗎?」她緊緊皺著眉,似乎不明白今夕何夕?!改阏宜鍪裁??」 父親急了?!肝遗滤鍪掳?!」 為什么他的神情舉止那么奇怪? 何瑛緩緩站起來?!杆艹鍪裁词??」她走向父親,看見對方眼里的憔悴?!赴?!你是怎么了?為什么你這么在乎他?你這樣讓我很害怕?!顾杏X自己像是缺失了某片記憶,以致于周遭所有人都不對勁。 母親走向前,牽住她的手。她的眼里含淚?!感Ⅵf,兩個禮拜前今安來找他,送了結婚禮,他昨天才拆??是股票轉讓書??!」母親搖搖頭?!附癜??今安把他的財產都分了,還辭了職,又幫耀瑛找了可靠的后盾??你不覺得奇怪嗎?就好像??好像他在交代后事一樣??」 何瑛覺得荒謬,想笑卻笑不出?!冈趺磿??你們怎么會這樣想?」她倒退數步,像是從遠處才能看清父母?!高@太荒謬了!他怎么可能會??」 「他是因為你才活的?!垢赣H悲傷地說?!笡]有你,他撐不下去?!?/br> 這世間最痛的莫過于失去深愛的人,她聽過父母因為失去孩子而一蹶不振,也遇過因失戀而自殺的男孩。但是不可能是謝今安,謝今安不可能是為情愛所困的人,謝今安不可能因為失去她就放棄求生的慾望,謝今安不可能以這么決絕的方法道別,他不可能這么做,那不可能是謝今安。 何瑛搖搖頭?!杆凶约旱睦硐??他有夢想??」 「他”有過”夢想,」父親加重了語氣?!傅侨魏稳吮徊⊥凑勰ミ@么久,需要的不是夢想,是依靠?!?/br> 何瑛像被人捅了一刀。她感覺自己不認識任何人了。父親看著好陌生,父親口中的男人聽著也好陌生。 「他有憂鬱癥,何瑛,從他mama去世后就發病了?!?/br> 何瑛的腦子嗡嗡響,她急需要氧氣,可情緒不斷涌上來。她想冷靜,想反駁,想開口問問題,卻發不出聲。他mama去世時,他才24歲啊,8年前的事了,8年了,他得了憂鬱癥,她怎么會一無所知? 「他不敢告訴你,何瑛,那是??他的痛??你可能沒辦法理解,不過發病的時候,他會無緣無故地哭,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更沒辦法控制。他不想讓你看見他倒下,就像我也不想讓你或mama看見我脆弱的一面??呼??我是偶然間發現的,我介紹他看醫生,這幾年他都有吃藥控制,我以為他的病情有好轉??」 她看著遠處的父親,在原地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mama也有憂鬱癥,自殺了好幾次,這就是為什么我擔心他,何瑛,憂鬱癥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今安那孩子習慣了一個人承受,這么多痛苦啊,換作是誰遲早都會受不了的??爸爸對不起你,應該要勸他的,應該要讓你知道的,這樣你也不會那么痛苦??爸爸對不起你??」 是誰說,生命不過是一場玩笑?當年的何瑛義無反顧地奔向謝今安,卻在互相傷害之后,毅然決定離開。她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讓自己不被感性凌駕,在分別的那天描繪著未來的夢想,總算沒有抱著他失聲痛哭。她忽略了心里的酸楚,來到新的城市,打算重新開始生活,卻發現”謝今安”這個名字依然在她的生命中打轉。 而今,她再也沒辦法與他背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