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瑛和謝今安交往的消息,沒幾天便傳遍全校。 俊男美女本就受人關注,再者,國三與高三的身分差,更將這對校園情侶推至八卦中心,在嘖嘖稱羨的聲浪中,也有人沾酸吃醋,放言這段關係長不過一年。 鳳凰花開,別離在即,謝今安高中畢業那天,何瑛笑著送走他。 彼時,她16而他19歲,相識8個月,交往2個月,共度的時光甜蜜,卻不算刻苦銘心,那段感情,只能稱作“喜歡”。 而后整整三年,直升高中部的何瑛,歷經沒有謝今安的校園生活,只有她知道,那是一年悲一年喜、既心傷又幸福的時光,嫉妒之酸、擁抱之甜、思念之苦、不安之辣、心碎之咸,人生百味,經時間慢熬,讓謝今安這個名字,銘刻在何瑛心里。 夏天的風吹啊吹,吹過cao場上那兩道身影,女孩面容清麗,端正地坐在司令臺,雙手放在腿間,短裙下的長腿微微晃動,低著頭,睫毛遮眼;而她身后,坐著清秀俊朗的男人,一身校服,眉眼卻比同齡人成熟,雙手往后撐,姿態愜意,垂眼看著女孩。 空氣靜得詭譎,不知已僵持多久,低沉的嗓音率先發聲:「還生氣呢?」 沉默。 男人伸手把玩她的頭發,用尾端輕撓光潔的手臂,甫觸上,便被無情躲開,移到摸不著的距離。 他終妥協:「好吧,就像以前那樣?!?/br> 她轉身,眨著眼望過來。 他緊接著補充:「但是我在的時候,不要理他?!?/br> 她可憐兮兮:「打招呼也不行嗎?笑也不行嗎?要假裝沒看見嗎?」 他嘆氣:「那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要離開,好嗎?」 「我就想問他出國的事??不是有叫你來嗎?」 「何瑛,你放開我的手跑去找他,聊得那么開心,根本把我忘光了,你知道我多難受嗎?」 四周再度劍拔弩張,雙方相持不下,好一會兒無聲無息。 何瑛以背示人,聽見后方的示弱,怒氣很不爭氣地隨風消散。 「對不起??」 「別生氣了,嗯?」 「寶貝??」 她氣消,可還是很委屈:「你每次都這樣??」 「嗯,我不好,我錯了?!顾麖堥_手臂,歪著頭問:「抱抱?」 她最受不了他這副模樣,只得靠前,摟他脖子,埋在寬厚的肩。 還沒享盡溫存,一聲尖銳的哨子驚得她驀地一抖,抬頭望去,遠方一道身影氣急敗壞地跑來:「謝今安??!又是你?。?!」 她嚇得轉頭看他,卻見那雙黑眸如盛滿星光的月牙。 他拎起她書包,摟著她腰,往另一頭奔跑。 「謝今安你給我放手??!你一個大學生還敢來禍害小姑娘!何瑛?。?!你給我站?。?!我叫家長啦??!警衛大哥!看清楚那渾小子沒?!再有下次就把他揮出去,哎??!真是造反啦??」 疾風從后追上私奔的情人,遞來老師的咒罵,女孩笑倒在男人懷里。 那天放學仍在校外逗留的學生有多幸運啊,得以親眼見證那個如電影般的場景,他們一直記得,有個叫做何瑛的女孩,國三和高中生早戀,愛情長跑三年不斷。高中畢業時,看見那男人,總算了解她為什么喜歡他這么多年——那個叫謝今安的男人,簡直將她寵上天。 時光荏苒,故人已去,唯那童話般的愛情故事,在校園經久不衰。 / 車子高速駛于路,駕駛座的男人繃著臉,專注路況,輕含煞車,雙手反握方向盤,在路口急急拐向右,強大的慣性令旁人歪了身。 「慢一點?!购午^去,路燈打亮他臉龐,又迅速黯淡,一下一下,忽明忽暗,彷彿一幀幀照片,看得人眼花撩亂。 沒多久,他打了方向燈,忽然停在路旁,叫了她的名,語調冰冷,視線如霜:「何瑛,不要那樣笑?!?/br> 她笑得更深:「為什么?你不是最喜歡看我笑嗎?」 她的笑融不了他的冷,他的眼看不清她的心,最終相對無言,他移開眼,瞥后照鏡,猛換檔,腳下發力,汽車又急匆匆地往前行,此后再無話。 抵家開進院,何瑛的手正欲碰上車門,便聽見清脆的咯啦聲。 她回頭,那人坐在原位,車未熄火,安全帶未解,看著前方,神情晦澀難辨。 「今安?」 無應答。她等了幾秒便作罷,手探向門鎖。 「你們聊了什么?」 她沒料到他突然開口,身子一抖,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作賊心虛。 她對上他的眼,不躲不閃:「聊了近況。他要結婚了,你聽說了嗎?新娘是加拿大人,不過今天沒見到面?!?/br> 他靜靜聽完,陰陽怪氣地回:「喔,你還知道他要結婚?!?/br> 她挑眉?!高@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懂得避嫌。你知道他妻子有身嗎?國外思想開放,有小孩不一定非要步入禮堂,你覺得他們為什么還要結婚?」他心平氣和地引她分析。 她蹙眉,胸腔隱隱冒著火苗:「避什么嫌?我們兩個坦蕩蕩,避什么嫌?我才沒你那么多心思?!?/br>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公園散步,別人會怎么想?」 「我管別人怎么想?!顾龤庀⑸詠y,不再戀戰,又想解鎖下車。 他卻驟然握住她手腕,掌心粗糙炙熱,力道之大,令她向他倒去。 她另一手胡亂擋在前,壓著他的胸膛,看見他瞇了瞇眼,微弱而熟悉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放手!」她掙脫未果,眼見他的臉湊上來,毫米之距,抬起未受束縛的手,虎口捏他下頷,死命往后推:「謝今安??!」 他仰著頭,黑眸在暗夜一閃,咬緊牙根。 感覺手生阻力,何瑛掙扎得更劇烈,可恨力氣懸殊,奈何不動,強烈的屈辱感終使她松全力,淚眼婆娑,恨恨地看他,「我、說、放、手?!?/br> 他留了半分力,延遲她抽身的時間?!改阋詾樗芮瑑魡??他年輕的時候玩得有多開,你不是最清楚?」 「呵??你有什么資格管別人?自己管不好下半身,就覺得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樣?」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兩個生命中重要的男人,一個少年時處處留情,一個結婚后緋聞不斷。 男人的聲音靜靜在車內來回敲擊:「何瑛,這么多年你懷疑我,都已經成魔了,你明白我是什么心情嗎?」 她轉向側邊,手背胡亂抹了眼,將欲落的淚珠撫平,又盯著庭園那叢朱槿,愣怔半晌。 「我只有你,何瑛,她一點都不重要,我已經解決了??都結束了??拜託你,我們和好吧,能不能像以前那樣?拜託??」 夜色朦朧,艷紅的朱槿在前方綻放,幾朵花凋謝,她還沒來得及收拾。 朱槿又稱扶?;?,扶桑扶桑,音同服喪,有人說這是冥花,養不得,還有人說,這花千萬別養在家,不吉利。何瑛不聽勸,每日精心照料,細心打理她的小小花園。朱槿四季開花,非常不耐寒,許多個苦澀而陰暗的日子里,她就坐在屋內,頭抵著窗,看著它們在陽光下恣意開花,盛開得那么熱烈,怎么會代表死亡呢?她始終百思不解。 謝今安拉起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目光深情而專注,四目相映,流連忘返,如同彼此是唯一,如同嫌隙不曾發生,如同愛能戰勝一切。 何瑛回望著他,幽幽開口:「今安??我一直在想,我們曾經那么了解對方,為什么現在變得這么陌生???我總算想通了,不是因為我們愛得不夠深,也不是現實太殘忍,只是緣分到了頭,不得不認命罷了?!?/br> / 假如那年不曾在茫茫人海相遇,我平順地升上高中,而你如愿考上那所好大學,穿梭于各個院所聽課,擔任社團干部,在多采多姿的大學里,遇見一個好姑娘,她會同我一般,看見你胸懷大志,懂你所感,知你所想,為你分憂解愁,與你同甘共苦,待你功成名就,滿心歡喜地嫁你為夫。 假如那年不曾在茫茫人海相遇,你之于我,僅是母校的模范學長,你的名字寫在杰出校友名單,而非我心上,而我從電視看見豐神俊朗的你,將永遠不會知曉,那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藏著怎樣令人心疼的破碎靈魂。 匆匆那年錯過彼此,只覺得可惜。 然而天意讓我們相遇相愛相知相惜,卻在生命中途開了玩笑,我們曾經如此深信此情不渝,如今只能互相憎恨,一點點耗盡真愛,愛人離了心,就此錯過。 可是在我們漫長的人生中,相伴十四年,幾近半個生命的時間,你為我掏心掏肺,如何能甘心?而我將青春奉獻給你,又該找誰要回? 錯過愛人,可以用馀生遙想當年,感慨萬千;愛人錯過,卻要用馀生鑽心入骨,從支離破碎的身心,割捨腐爛的血rou,才有勇氣再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