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葉片之間，樹葉自行分開，從樹枝上掉下來一張這樣的臉。有的臉“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是不感興趣地退了回去，那張綠色的臉又重新被葉片包圍。

    這些動作之間，樹葉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剛才就是這個聲音，把一宿沒睡的嵐莓給吵醒了。

    迷霧籠罩的森林里雖然很難分得清白天黑夜，但嵐莓還是通過四周的環境、以及她自己的困倦程度，隱約分辨出——現在快要天亮了吧。

    最起碼早上五六點了。

    她在綠臉的包圍下，左右環視了一圈。

    很好，她的隊友都睡的很香。

    黛米十分心大地呼呼大睡著，大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睡袋，滿不在乎地邊睡邊撓了撓自己的卷毛。

    維恩倒是害怕得很，整個人完全縮成一團，只有腦袋露在睡袋外面。

    但是他害怕過頭，戴了眼罩和耳塞，外面還放了個隔絕蚊蟲的咒物——因為森林里沒有蚊蟲，兩位同伴拒絕了他，他只好自己一個人用了。

    在這種情況下，嵐莓只能一個人面對眼前的綠臉們。

    “……嘻嘻?！弊钌戏降木G臉忽然發出一陣尖笑般的聲響，緊接著便開始飛快用樹葉和枝條相互摩擦，發出一陣似乎很有節奏的聲音。

    嵐莓意識到，它可能是在“說話”。

    她盯著那個紫色花苞鼻的綠臉，盡可能地理解對方想表達的意思。沒想到，幾秒后，她竟然真的聽懂了對方的語言！

    “三個傻傻的人類?！弊媳亲泳G臉尖笑著說，“殺掉他們？”

    “不要?！?/br>
    一個粉色郁金香鼻子的綠臉出現在嵐莓頭頂上，擋住那個紫鼻子伸過來的枝條，“他們對樹沒有惡意。樹不可以主動傷害?！?/br>
    “樹討厭人類！”紫鼻子尖叫。

    “樹別生氣?！狈凵艚鹣惚亲诱f，“樹是好樹。天快亮了，樹去睡覺?！?/br>
    嵐莓仔細聽了一陣子，忽然意識到，這些綠臉們是沒有“你”“我”“他”之類的代稱的。

    他們把這些人稱代詞全部用“樹”來代替。

    或許對于這些綠臉來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整個森林都是一體的，沒有你我這樣的分別。

    嵐莓隱隱約約意識到一件事情。

    就在這時，一顆藍色薔薇花般鼻子的綠臉又探到她面前，好奇地歪了歪臉，說：“人類醒了，這個人類不怕樹?！?/br>
    “您好?！睄馆种貜土艘槐閯偛诺脑?，這一次，她是真的帶著跟對方溝通的真誠心愿，“我叫嵐莓?！?/br>
    那張藍鼻子綠臉一下子變得更加深綠，幾乎蒼翠欲滴。它腦袋周圍的綠色樹葉瘋狂甩動起來，從嵐莓身邊飛快地退開。

    一群綠臉像是海灘上受了驚嚇的海鷗群，瞬間四散開，漫天亂飛起來。

    “人類會講樹話！”藍鼻子尖叫，“人類想和樹溝通嗎？！”

    嵐莓點了點頭，從睡袋里爬了出來，十分真誠地看著滿天飛舞的綠臉們說：“樹好，我是嵐莓，我對樹沒有惡意?！?/br>
    幾根枝條并列在一起，一張張綠臉鋪成整個平面，齊齊探到嵐莓的面前。

    所有綠臉同時開口問道：“嵐莓，真的在和樹，說話？”

    嵐莓用力點頭。

    剛才那個隱約的想法終于明確下來，且在這一刻得到了對方的確認。

    這些綠臉都來自這座森林，他們自成一體，不分你我。

    雖然每張臉都能夠單獨說話，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但是——它們來自同一個個體。

    也許、大概。

    整座迷霧森林，就是一個叫做“樹”的巨大生物。

    第76章 樹的問答

    “所以,樹也是神明的造物？”嵐莓問道。

    漫天的綠臉全都貼在一起，組成一個遮天蔽日的巨大平面，將嵐莓頭頂的空間幾乎遮擋得嚴嚴實實的。

    它們抖動著枝葉,所有整整齊齊堆疊在一起的綠臉共同上下動了動，最后由最中間的那個開口說道：“是的,樹是由黑創造的?！?/br>
    “你說的是黑暗神嗎？”

    綠臉們不再整齊并列在一起，而是四處晃動,面面相覷了一陣子,才有其中一張臉道：“應該是，聽人類說過，你們把黑和白叫做黑暗神，光明神?！?/br>
    “沒錯?！睄馆c點頭道,“我也有一些朋友,是黑暗神的造物?！?/br>
    她正想讓德爾法出來給樹看一眼,就聽見幾張綠臉發出尖細的笑聲,很快，其中一張綠臉說：“樹是黑親手創造,其他的只是借助環境自然誕生，比樹差得遠?！?/br>
    嵐莓一開始還沒聽懂，倒是樹又重新仔細解釋了一番,她才理解這其中的區別。

    “樹”這個生物是由神明親手創造出來的,類似于神明的作品，每個部分都由神明親手設計制作——包括這四周永恒不散的濃霧。

    它們都是樹的一部分。

    而其他的黑暗造物,則更像是神明在世界上種下了某些種子,再自行生長出來的東西。

    這聽起來真的很有意思！

    比起“樹”，其他生物反而更像是“植物”了……

    嵐莓好奇地追問：“那人類呢？”

    “人類？”樹嗤笑道，“和神無關,脆弱、有惡意?！?/br>
    這是樹對于人類的全部印象。

    對于樹來說，這顆星球是神明的家園，樹是神明留在家里的完整作品，而其他的光明、黑暗造物，則是神明隨手在家園里灑下的一些種子。

    人類，則是家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的、到處亂飛的小蟲子。

    “……可是?！睄馆苫髥柕?，“樹不是知道我沒有惡意嗎？”

    “是，樹知道?！本G臉們開口道，“嵐莓是好的人，還有壞的人?！?/br>
    嵐莓嘿嘿一笑。

    很好！樹的是非觀跟她是同等級別的。

    只知道把人分成好人壞人。

    嵐莓也知道人類是具有多面性的，但是再更進一步的區分，對她來說確實有點難。

    “我的朋友們也是好人哦?！睄馆畬G臉真誠說道。

    綠臉只是猶豫了兩秒，就紛紛點頭：“樹相信?！?/br>
    最開始那個說著要把人類都沙雕的紫鼻子，現在也不發言了，就安安靜靜縮在一邊盯著嵐莓，偶爾跟著其他綠臉一起晃動兩下。

    “樹里面究竟有多大？”嵐莓問道，“我們想找迷霧沼澤、永夜森林，樹知道在哪里嗎？”

    樹葉晃動著，嵐莓聽見綠臉說：“樹里面是樹的心臟，不能讓人類過去。樹的大腦在心臟里面……”

    幾張臉晃動起來，嵐莓莫名覺得樹現在有點像是算術算不出來，正在掰指頭的小孩。

    “樹不清楚?！睅讖埦G臉一同說道，“樹的大腦或許就是？”

    嵐莓了然地跟著點頭。

    這么一想還是有道理的——沼澤里有水，作為“心臟”能夠把“血液”輸送到樹的全身上下，而“大腦”在心臟包裹的地方，把心臟視作腦殼的話，包在腦殼里的部分，也確實會永無天日，見不到陽光。

    嵐莓驚嘆道：“好神奇的構造，神明也長成這樣嗎？”

    樹想了想，有張臉突然激動地喊道：“不是！”

    “神和樹長得不一樣?！弊钪虚g的綠臉說，“神像人類?！?/br>
    ……

    ……

    黛米醒來時，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四處晃動。

    她一下子猛地從睡袋里坐了起來，恍然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根根樹枝并列組合成的小木筏上。

    木筏的四周，是一片完全深黑色的“?！?。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霧氣，木筏上點著的燈只能夠照亮一小片區域，而這片區域之外，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可怖虛無。

    嵐莓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醒啦？”

    黛米朝她看過去，正要開口，突然被嵐莓身邊的景象嚇到，差點從木筏上翻下去。

    只見嵐莓坐在木筏前進方向的那一邊，這組成木筏的一根根樹枝邊緣，全是伸長出來的枝條，每根枝條的末端都掛著一張恐怖的、綠色的臉。

    綠臉們圍繞在嵐莓身側，竟是表現出了一種花團錦簇般的繁榮。

    “嵐、嵐莓……”黛米指著嵐莓身后，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嵐莓側頭看了眼，又回頭對著黛米說道：“別害怕，這是樹，它對我們沒有惡意的?！?/br>
    樹尖笑了好一陣子，才說：“人類沒有惡意，樹就沒有?！?/br>
    黛米拍了拍心口，環顧四周一圈，發現維恩竟然還在睡。

    他平躺在木筏上，雙手從睡袋里伸出來，安詳地放在胸前，臉上還帶著點幸福的笑容，不知道在做什么夢。

    耳塞和眼罩都戴的很牢靠，看得黛米都有點羨慕，想問問他這兩樣東西都是在哪買的。

    怎么這么厲害，對睡眠質量的幫助也太大了一點。

    黛米心情稍微平復了些，又勉強看向嵐莓那邊，并在一秒后被嵐莓身邊簇擁著的綠臉嚇到移開視線，好半晌才開口問道：“……我們，這是在去哪里？”

    “我有個師兄，為了找人來過迷霧森林，樹見過他?！睄馆托慕忉尩?，“現在是樹要帶我們，去見我的師兄……”

    也可能是師兄們。

    說實話，嵐莓本身都已經快不抱希望了，完全沒想到在自己提出師兄的情況過后，綠臉們紛紛點頭，說樹見過他。

    整齊的綠臉們湊在一起，將自己的“脖子”從土地里抽了出來，順勢形成一艘平整的小木筏，也將嵐莓營地里的二個人都托舉起來，緩緩“游”到了這篇漆黑的湖水邊。

    “這是樹的心海嗎？”嵐莓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