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薄霧
葉回到櫻之庭后,輕柔地把沉沉睡去的櫻放到床上。櫻的衣襟布滿褐紅的血跡,看起來份外嚇人,葉替他換上乾凈的衣服,并細心蓋好被子。 經歷一番折騰后,梳理整齊并束成發髻的頭發變得散亂,珍而重之插于發上的釵子不知所蹤,是否在途中不慎掉落不得而知。豐盈的睫羽緊密靠攏,細如銀絲的秀發隨意的垂落,令溫文爾雅的臉孔顯露幾分難得的稚氣,葉看得出神,直至小狛與小犬踏進房間。 小狛直截了當地問:「葉,怎么愣住了?」 小犬則以前肢直接攀到床上,探頭窺看:「小葉子,櫻的情況如何?」 回過神來,葉這才驚覺目不轉睛盯著別人的睡臉看是多失禮的事,為掩飾窘態乾咳數聲后回答:「傷口不深,已處理好了,不用擔心?!?/br> 小狛和小犬聞言明顯松了一口氣,一個屁股坐到地上。 葉思考半刻后正經嚴肅地喚道:「小狛和小犬?!?/br> 牠們坐直身子,轉頭豎耳傾聽。 「我想出去一趟?!?/br> 小狛立即皺起短小的橢圓形眉毛,狐疑地問:「為何?」 小犬滿臉不認同地搖頭:「小葉子你才剛脫險,貿然外出不怕再次受襲?」 「櫻的釵子不見了,我想去找?!?/br> 櫻的發髻以一枝手工粗糙的釵子固定,樹枝般的褐色棒子簡陋樸素,掛著一塊葉子狀的玉石,鋸齒形的邊沿凹凸不平,未拋光的部分暗啞無光,像是路邊攤的廉價小飾物。葉曾就此好奇問過櫻。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禮物,看到它時就像他仍在我的身邊,不曾離開?!箼汛瓜卵劢?,伸手輕撫那塊玉石,笑容變得苦澀:「不過,他很久很久以前已經不在了??」 如此大的范圍要找一根細如樹枝的發釵猶如大海撈針,定必要花上一番功夫。無論如何,葉也決心要它找回來,因為他知道櫻的釵子就跟父親留給他的蒲公英一樣,有著無可取締的價值。 今晚他能絲毫無損全身而退也是多虧櫻把嵐的武器奪去,就當是還他人情好了,葉如此說服自己,但藏于心底的真正原因是他不想看到櫻露出傷心的表情。 小狛的態度明顯軟化,喃喃自語:「櫻確實很珍視那釵子??」 「小葉子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畢竟待了近二十年,葉對黑羽了解透徹,他輕輕搖頭:「沒事,按照他們的行動模式,深夜在荒山野嶺施襲的機會不大?!?/br> 小犬匆匆跑了出去,咬來一個御守:「這是我們製作的護身符,上面施有祝福,能抵擋一次攻擊,送給你傍身?!?/br> 葉把御守小心系在腰間,輕撫小犬的頭:「謝謝?!?/br> 葉為謹慎起見,隨手帶上衣叉充當武器,便獨自出門。他緩步沿路走去,全程低頭專心搜尋,并以拿著手電筒左右掃射,他不放過任何反光的物體,仔細翻找每個角落,屢次落空仍再接再厲。 皇天不負有心人,葉朝一個翠色反光點看時,發現苦尋不果的釵子靜臥于路旁的小溝里。 「找到了!」 葉小心檢起釵子,拭去污穢后以手帕包好。正想盡快折返時,身后傳來動靜。 窸窸窣窣?? 草葉微僅可察的磨擦聲劃破森林的寂靜,葉繃著神經,屏息凝視樹叢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同時握緊手上的衣叉備戰。 「今晚發生的事,你打算怎樣做?」 耳熟的磁性聲線在耳畔響起,人影如鬼魅般瞬間來到葉的身后,葉反射性回身把衣叉刺向來人,叉頭就停在臉前一寸處,被兩根手指頭牢牢夾往,動彈不得。 葉訝異道:「宮?」 在早上有一面之緣的宮不知為何會在這微妙的時點,在人跡罕至的林間小徑出現.他沒有回應葉的愕然,只是重復方才的問句:「你打算怎樣做?」 燦金的瞳孔在逆光下射出攝人的精光,令葉下意識后退,儼如被蓄勢待發的猛禽盯上一樣,寒意直竄脊髓,心臟怦怦狂跳。 葉退一步,宮便踏前一步,態度變得咄咄逼人,逼問道:「怎樣做?」 站穩腳步,葉鼓起勇氣反問:「難道你也在場?」 宮惡狠狠瞪著葉,咬牙切齒地說:「不,如果我在,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櫻?!?/br> 「那么你怎么會知道今晚的事?」 「是森林的老樹告訴我的?!箤m深吸一口氣,稍為收斂情緒后把手掌放在耳側:「傾聽大自然的聲音,它會告知你渴望知曉的一切?!?/br> 人類總對無法理解的事物產生敵意與恐懼,葉明白宮大概跟櫻一樣并非常人。如果說櫻展現的是純粹的善意,宮此刻顯露的是鮮明的敵意。 葉顫聲問:「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過是負責送花到櫻之庭的人?!箤m直勾勾地回望,咬牙切齒道:「你的生死與我無關,我在乎的由始至終都只有櫻?!?/br> 葉的確能感受到宮對櫻與別不同。 「但櫻在乎的卻只有你?!箤m恨恨地唸,不耐煩地追問:「面對組織的威脅,你到底計劃怎樣做?」 「我不知道??」面對連番逼問,葉終于如實回答,從打顫的牙縫擠出迷茫的句子:「我真的不知道??」 宮挑著眉,無言瞪視。葉被盯得頭皮發麻,雙肩頹然垂下。 一個人的出身是無法逃離的枷鎖。葉在機緣巧合之下被黑幫頭領收養,自懂事以來便一直在逃避,躲避身為組織一員的責任,回避身為頭領兒子的義務,拚命活得像個正常人。 逃避可恥卻有效,一個人逃慣的人只會繼續逃下去。 然而,嵐下達的戰帖只有戰,沒有降的選項。 「躲在父親的庇蔭下茍且偷生的你,到底何時才肯真正站起來?」 嵐的責罵鏗鏘有力,直戳葉心坎的痛處。 我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半晌,宮重重嘆了一口氣:「本來我還期待你多多少少會有所長進,結果還是老樣子的窩囊懦弱?!?/br> 葉眼神閃縮,慚愧得想挖個洞跳下去。 腳步聲逐漸遠去,在枝葉間隱去身影前,微涼的夜風捎來宮唏噓的呢喃:「今次你還是要揮開他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