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靖 11.
我把那個耶誕節記得很清楚,大概是因為那是我和周遠洋唯一一次,一起度過耶誕節。 平安夜在阿真家,大家等煙花表演,消磨時間,一起玩了「你有我沒有」的游戲。規則是,主持者說出一件自己沒做過的事情,比如:我沒有吃過榴槤——在場的朋友一旦有人做過(吃過榴槤),就要罰酒。如果無人喝酒,主持者就要自罰。大家都發誓要講真話。 我和阿真擠在已經坐了三個人的長沙發上,周遠洋則隨意地坐在我對面的地墊上。十幾個人圍著茶幾,坐得滿滿當當。 伍煒想好了要整人,急著做第一個主持者。 「我沒和玩游戲的任何一位——親過嘴!」伍煒一臉壞笑,雙手指著圍坐成一圈的其他人。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上來的話題就這么赤裸。 阿真大笑,馬上喝了手里的啤酒,他對面的男生聳聳肩,喝了啤酒,還有兩個女生也喝了。畢竟發了毒誓,我就默默舉起自己的啤酒喝了一口。其他人又是笑又是叫喊,但我瞟見周遠洋硬是一動都沒動。 我在心里暗暗后悔:「還是太誠實了?!?/br> 「在座的各位秘密真多啊,能公開說說嗎?」伍煒接著起哄。 「說了就沒意思了,你們自己猜去吧,哈哈!」 「下一個下一個,剛才阿真是不是喝酒了?你來問?!?/br> 阿真被點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臉上是要復讎的笑意,不知道怎么的,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沒和玩游戲的任何一位——」 「快說啊,你拖什么?!刮闊樇钡闹迸拇笸?。 「我沒和玩游戲的任何一位——睡過?!?/br> 阿真說完,提著酒瓶看著其他人,擺出一個「有請」的手勢。沒有人喝酒,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 我也裝作好奇的樣子看著別人,但決心即使被雷劈也毫不暴露。既然剛才周遠洋都可以說謊,那么這個問題我也不予理會,大不了—— 這時我看到,周遠洋拿起自己的酒瓶,喝了一口。 眾人譁然,伍煒大叫著跳了起來。 「你小子!你小子和誰睡了?!」 「剛才親嘴的問題,周遠洋不是沒喝嗎?什么情況?」 「太變態了吧你,只上床不接吻??!」 鬧了一會兒,大家才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 「喂喂喂,不對啊,」伍煒讓七嘴八舌的其他人靜一靜,「只有周遠洋一個人喝了,有人在說謊吧?」 「哎!對啊,誰和周遠洋睡了?」 我的心臟砰砰直跳,但事到如此,只能假裝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似的隨著眾人笑。爭論答案的那一分鐘,感覺好漫長,好漫長,但我又不自覺地飄然起來。雖然膽顫,但也為這個秘密被揭露一個翹起的邊緣而欣慰。 那晚在街頭擁抱過后,周遠洋拉起我的手腕往公寓狂奔,零星的路人和我們相遇,恐怕會以為我們是兩個喝醉的怪人。 午夜的星河如水銀傾瀉,月亮清澈得像是觀測我們慾望燃燒的鏡子。就是一個瞬間,我們共同有了這個無言的勇敢的決定,所以才要奮力奔跑,恐怕慢怠一秒,那個決定就會被其他的干擾攪散。 我們奔跑到忘記呼吸。 我記得我們進了門之后就吻在一起,我的背撞在墻上,周遠洋掐住我捧他脖頸的雙手。那個吻的感覺好極了,我嘗試讓自己的嘴唇尋找那個曾經被我製造出來的傷口,但它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滑的,柔軟的嘴唇。我輕輕地咬咬他,我問他還疼嗎,他卻只是笑。我發現他有時候比我還要害羞。 我們胡亂地關了燈,周遠洋湊過來呼吸深重,他問我,「你之前做過嗎?」 我搖頭,黑夜中漂浮的光亮慢慢浮出,我看到他渴望又忍耐的表情。 「你知道怎么做嗎?」他說,「如果你沒有準備好,我可以等?!?/br> 我說我又不是小孩,即使沒做過,也在影片里看過啊。周遠洋取出潤滑劑,他再次問我,「你確定你想要嗎?」 我堅定地點點頭。 之后,我們都半躺下來。窗簾的邊緣露出一道銀色的縫隙,好像我身體上快感的裂縫,一閃又一閃地將我的意識在模糊與現實之間來回拉扯。他先是用手指進入了我,然后是他半含半咬我的肩,以他灼熱的身體再次進入了我。我痛得想大喊,但是在痛之中又有熱糖融化膠著,綿密的快樂。 我們的皮膚發紅發燙,一陣一陣無法言說的戰栗和衝動在腹部炸開。周遠洋怕我承受不住,就抽出射精,我們接吻,握著自己的生殖器一起達到高潮—— 我們大汗淋漓地結束,就好像兩條濕噠噠的海藻被打撈上岸。 那些吻痕,在我皮膚上留下極深的印記,像是燒灼過后留下的記號。 第一次結束,我們癱在床上,我枕著周遠洋的手臂,鼻尖在他肩頭。 「你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刮夷盟蛉?。 他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坦白他只和女生做過。 「和安霖?」 「不是?!怪苓h洋扭過臉去。 「不會吧?是誰?」 周遠洋不語。 「之前我們學校的?我們班的?」 我不依不饒,來了興趣。 周遠洋說不是,他說是之前有個籃球啦啦隊的女生,他們曖昧過一陣子。有一天放學之后,他們在學校的體育器材室做了。他半躺在一張舊桌子上,女生坐在他身上。他說那個時候他有點心煩意亂的,過程也很馬虎,那女生倒是很熟練,還幫他戴了保險套。之后他們還做過幾次。來到彤北之后,在社交軟體上認識一位同系的學姐,兩人也去過幾次情人酒店,但他覺得心理壓力太大,就不了了之了。 「為什么不了了之?」我問他。 「她想要確認關係,我覺得??好像沒有那么喜歡她。大概是這樣吧?!?/br> 周遠洋講完,我開始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沒能像想像的那樣對這段故事開懷大笑,再調侃他幾句。 所以,周遠洋到底是為了誰接受喝酒懲罰的呢?——我揚起的心臟再一次因為猜忌下落。 一陣吵嚷之后,周遠洋只是在眾人的催促下,淡淡地講:「我只是渴了才喝酒啊?!?/br> 「什么???真的假的?」 「對啊,我以為這輪結束了,又沒有人講話。真的,我口渴?!?/br> 他嘻嘻笑著,接受著來自朋友們的「漂漂拳」。大家乾杯,又亂作一團,說好的游戲突然變成間扯打鬧。有人講起校園八卦,我沒有在聽,只是機械地跟著笑。時不時偷瞄周遠洋的臉。他一雙笑眼,回應著所有人的情緒,但唯獨沒有在意我。 后來我問過他,為什么要在玩游戲的時候那樣做,先是說謊,又要自爆似的喝酒,難道不怕別人猜出來? 「我開玩笑嚇你而已?!怪苓h洋說。 「別人會猜出來的!」 「猜誰都不會猜我和你啊?!怪苓h洋用拇指揉開我的眉頭,「畢竟大家都覺得我是你表哥嘛?!?/br> 我的感覺很復雜。原來牽絆的關係,被周遠洋轉化成了偽裝。 不過,如果這偽裝夠堅固的話,那么我們的關係也會很堅固,不是嗎? …… 煙火表演會在零點準時開始,幾朵私人燃放的煙花在遠處爆裂,噼噼啪啪,聲音像是火中燒炭,燃起暖絨的思緒。藍牙音響中的音樂換成了craigruhimeforchristmas,輕快的音樂流動,大家看著自己的手錶和手機,全部湊到阿真家寬闊的落地窗前。 「十、九、八、七......」 我回頭望了望,周遠洋就在身后。他雙手沉在兜里,我們相視一笑。 「三、二、一!」 「圣誕快樂!」 「merrychristmas!」 「happyholidays!」 「新年快樂!」 周圍響起一片祝福聲,窗外大片大片的煙花綻開,像急墜入海的飛魚,在破滅之前,一道一道地撕開夜空。 朋友們擁抱著,祝賀著,相互碰著啤酒。戀人們在擁吻,在給遠方的她或他發送著祝福。阿真也搭著新男友的肩膀,回頭給我一個夸張的飛吻,我笑了,大聲對他喊「節日快樂」——我發現我也在這滿滿的讚嘆和幸福中濕了眼眶。 我感到有人向我靠近了一步,他貼近我,偷偷地捏了捏我的手。 「圣誕快樂?!怪苓h洋說,他松開我的手,但仍是滿載笑意地看著我。 「你也是,圣誕快樂?!?/br> 我們轉而看著窗外的絢爛,一明一滅,沒有再張koujiao談。 煙花一朵一朵地消散,又一朵一朵地飛升。這樣就夠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