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無名冷笑:“一群沽名釣譽之徒,端著架子,不過是想待價而沽罷了?!?/br> 樊伉沒跟墨家人打過交道,不好評價。 他嘴里叼著饅頭走到無名身后,指著圖紙說:“若是能把水車造出來,今年咱們開的地就不愁澆水的事了?!?/br> 當初就是因為看到這個莊子依山傍水才會選擇買下來。 只要在舞水河畔建上水車,再開出一條渠道,將舞水引入周圍的荒野,便能澆灌上萬畝田地,不然光靠人工擔水,那要擔到猴年馬月去。 現在正值初春,河水解凍,河面水位甚低,正是建水車的好時機,待到夏日,山上積雪融化,河面水位暴漲,便不好建了。 事不宜遲,最好現在就動手。 樊伉三兩下把嘴里的饅頭咽下,吩咐人去尋閎翁過來。 不一會兒,閎翁匆匆忙忙就趕了過來。 這老頭兒自從跟著樊伉過了幾天人過的日子,便對樊伉死心塌地,原本來舞陽山高水長,長途跋涉的,樊伉本沒打算帶著他,奈何這老頭兒非常死心眼,執意要跟著,樊伉一想身邊也確實需要這么一個經驗老到的木匠,便同意了。 事實證明,讓閎翁來舞陽的確幫了他大忙。 “郎君喚老奴何事?” 樊伉從懷里摸出一張歪七扭八的圖紙,攤開放在桌子上,示意閎翁上前來,說:“閎翁來看看,我若想在舞水河畔建一座水車,將來好澆灌田地,你且看看可行?” 第80章 閎翁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雖然身上還打著幾個補丁,但至少從頭到腳都整整齊齊的,在百姓們勞作的時候普遍當“溜鳥俠”的大漢初年,一個匠奴在干活的時候還能穿得這么齊整,已是非常難得。 他知道樊伉的性子,當下也不啰嗦,上前一步,湊過去仔細看了一眼,滿臉疑惑地道:“郎君是想做個大木輪子拉車么?” “……”樊伉十分無語,心想明明他畫的是水車,跟外頭牛車的輪子到底哪里像啦? 閎翁瞅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面色尷尬地立在邊上,囁嚅地道:“老奴駑鈍,猜不出郎君想要造的東西?!?/br> “不不不,是我沒有說清?!狈喼睙o語,說:“這個是水車,是要放在河邊上汲水用的?!?/br> 樊伉粗略地解釋了一遍圖紙上水車的功用和原理。 “把這個水車建在河邊上,湍急的水流能推管出來這個輪子上的葉片向前,刮板刮水,水斗裝水,河水沖來,河水的沖力能緩緩轉動水車的輻條,這樣裝著水的水斗就能一級一級提上去,臨到車頂的時候,水斗就會傾斜將水注入到水渠中,流到灌溉的農田里?!?/br> 其實說白了,這就是利用了水從高處流向低處時會釋放能量的原理,讓水輪自轉。放到現代估計隨便一個高中生都能講解明白的簡單物理命題。 可當樊伉說完看到滿屋子的人中除了閎翁一臉的若有所思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臉“郎君你在說笑”的表情時,就知道剛才自己估計又對牛彈琴了。 “算了,別管這是個什么東西,你先看看這個東西能做么?”樊伉一手撫額,問道。 “郎君,這什么水車這么高,那水有多大力氣啊,能推得動嗎?”乘光表示不是他不相信郎君,實在是郎君說的這個東西太難以想象了。 一個車輪子怎么汲水???郎君簡直異想天開。 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里透露出的皆是同樣的意思。 “車輪子都要人拉才能動,這個水車真的能自己汲水嗎?不用人擔水?” “奴長這么大,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東西?!?/br> 更有人甚至頻頻朝閎翁使眼,壓低嗓音問他:“閎翁你是不是哪里在得罪郎君了,不然為何郎君要想這個法子為難于你?” “……”樊伉滿頭黑線,心想這么大聲真的好么?他聽得見的。 無名滿臉冷漠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人連忙噤聲,低下頭去不敢再說話。 樊伉看了一眼,發現是個眼生的少年人,因為這次來舞陽比較倉促,估計是阿沅挑出來照顧他的。 一個半大的孩子而已,樊伉當然不會跟他認真計較。 唯有閎翁沉默不語,仿佛在思索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奴年輕時,曾給宮中的貴人們做過一種小玩意,一根軸五片葉子,只要風起,帶動葉片轉動,除非按著葉片,否則那個葉片就能一直轉動。倒是跟郎君說的這個水輪子頗有些相通之處。老奴便想,既然風能帶動葉片一直轉,想必水也是能的?!?/br> 樊伉微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發覺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兒了。 想想也是,墨家鉅子橫行的年代,木工幾乎成了墨家的代名詞,常人欲窺探一二都不可能,在這樣嚴苛的環境下,閎翁一個奴隸居然習得高深的木工活計,可見此人的聰慧。 只可惜生不逢時,又身為奴隸,白白浪費了這樣的天賦。 樊伉深感惋惜:“你只說這個做得成做不成吧?!?/br> 閎翁明白自己能過上現在的生活,多虧了他的這點木工底子,樊伉器重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知道自己的身家未來全在這上面,現下郎君既需要這個水輪子,自然是想盡辦法也要幫郎君造出來。 “造是造得成,不過老奴還要仔細再琢磨琢磨?!?/br> 樊伉忙活了兩天,少吃少眠,這會兒眼睛都在冒星星,腦袋嗡嗡嗡地響,但凡人說話聲音大一些但要炸開了似的,好不容易聽閎翁說這么一句,連忙道:“行行行,你仔細琢磨,就是別琢磨太久,等到夏時,水面暴漲,就只能等來年了?!?/br> 閎翁應了聲喏,夾著那張圖紙回去琢磨了。 “累死我了,我要睡覺,除非天塌下來,不然別叫醒我!”樊伉怪叫一聲,便放心地往炕上倒了下去。 眾人嚇了一跳,無名伸出兩指往他鼻下和頸上探了探,說:“無妨,郎君只是太累睡著了,且都出去吧,讓郎君歇會兒?!?/br> 阿沅等人聞言,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無名扯過被子替樊伉蓋上,又把桌上畫廢的稿紙拾起來,整整齊齊地疊好,放進炕頭的一只木盒里。 睡夢中樊伉翻了個身,大約是嫌炕燒得太熱,踢了被子一腿壓著,臉頰陷進柔軟的枕頭里,呼呼呼睡得香。 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無名忍不住拿手指往他圓鼓鼓的臉頰上戳了戳:“說,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樊伉這一覺睡得真久,從晌午一直睡到晚上掌燈,方才醒轉過來,肚子餓得咕咕叫。 屋子里光線很暗,微弱的火光透過半啟的窗子照了進來,一跳一跳的,空氣里浮現出一股nongnong的香味,時不時地傳來一陣狗吠聲。 躺在炕上的樊伉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剎那間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在鄉下和爺爺一起生活的日子。 他翻了個身,趴在炕上半天不想起來,回味了半天。 院子里燃著一個大大的篝火,篝火上面架著的半邊野豬rou已經被烤得滋滋往外冒著油光,阿沅她們端著調味的醬料,大黑在邊上跑來跑去,繞著火堆直打轉。 “汪汪汪——” 乘光站在一邊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實在是太香了。 自從來到舞陽縣后,雖不曾缺衣少食,但伙食明顯比在櫟陽的時候差了許多,每日都是大碴子粥和咸菜餅,乍一聞到這么香的味道,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不光乘光,屋子里的樊伉聞到香味早已忍不住竄了出來。 “什么味道這么香?”待看到院子里架著烤的野豬不由眼睛一亮,“好大的野豬??!哪里來的?” “下午帶大黑去山上逛了一圈,剛好碰見這只野豬出來找食,就殺了拖回來,省得秋天還要下來拱莊稼?!?/br> 樊伉“哦”了一聲,心想這野豬也真是太不長眼了,往哪兒逛不好,非要逛到無名兄面前,結果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我留了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叫人拿去送給樂將軍和王將軍?!睙o名頭也不回地道, “郎君去洗把臉清醒清醒,就能吃了?!?/br> 樊伉幾乎是用飛一樣的速度跑去洗臉刷牙,再用飛一樣的速度跑到無名身邊坐下,一臉喜滋滋地問:“可以吃了嗎?“ 無名翻了翻烤架,說:“上次郎君用的那個孜然還有嗎?拿點過來?!?/br> 樊伉說:“沒了,早吃完了?!?/br> 無名便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將匕首從內側插進肋骨,手腕一翻,挑了一塊最嫩的里脊rou出來,剔掉上面的筋膜,遞給樊伉。 “郎君吃吧?!?/br> 樊伉接了過來,便迫不及待地咬了好大一口。 無名兄烤rou的手藝好極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烤的,烤出來的野豬rou又香又嫩,卻又不膩,吃進嘴里,焦脆可口,滿口余香,回味無窮。 “好香啊?!辈恢勒l先吸了口水,繼而周圍此起彼伏響起一片咽口水聲。 樊伉吃了兩片rou,墊了墊肚子,道:“咱們留一條腿兩根肋排,剩下的讓阿沅他們分了?!?/br> “也好,起風了,郎君畏寒?!睙o名切了一條烤得最好的后腿,又卸了兩根肋排,示意樊伉跟他進屋子。 阿沅連忙上前道謝,等兩人進了屋才叫人過來收拾,將烤好的野豬rou抬到廚下,又吩咐人給郎君送晚食。 樊伉吃了小半豬腿,一根肋排,撐得胃都漲了,實在吃不下才停手,阿沅特地送過來的饅頭一口未動。 無名見他吃飽了,切了一塊rou扔給大黑,大黑嗷嗚一聲,叼著到炕邊上吭哧吭哧吃起。 樊伉見了,說:“大黑不能吃鹽,別給它吃太多?!?/br> 無名應了一聲,就著昏黃的油燈把剩下的烤rou和饅頭吃了,帶著大黑出去溜了一圈,解決了大黑的衛生問題,才回來洗澡睡覺。 樊伉白天睡過了,這會兒精神好得很,哼哼唧唧地睡不著。 “郎君還不睡?”無名將油燈舉到炕前,低頭看他。 “無名兄做的烤rou太好吃,吃多了撐得慌?!狈诳簧洗蛄藗€滾,像只脫水的魚一般,攤開四肢百無聊賴地躺著。 無名簡直無言以對,滿頭黑線:“我給郎君揉揉肚子?!?/br> 揉了一會兒,樊伉覺得舒服多了,這才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無名吹滅了油燈,翻身躺在炕上,黑暗里默默地想,郎君貪吃的模樣,活似小時候看到的巖松鼠。 莫非郎君是松鼠妖怪么。 第81章 閎翁夾著樊伉畫的簡圖回去后琢磨了五六日,待到第七日清晨終于琢磨出點頭緒來,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和樊伉商議。 樊伉正睡得昏頭昏腦的,聽見閎翁要見他,睡眼惺忪地起床,光著腳一邊刷牙一邊聽閎翁細述。 “郎君的圖紙奴拿回去后左思右想了許久,想出了一個法子許是可行?!贝蠹s是這幾日都不曾好好睡覺,閎翁整個人蓬頭垢面的,一雙眼睛倒是亮得驚人,不見疲色。 “說說?!狈弥砗鷣y抹了把臉,興沖沖地吆喝他去屋子里談。 “郎君,還是先用些早食吧?!背斯膺B忙道,一邊用“還不快退下,不可打擾郎君用早食”的眼神瞪著閎翁。 樊伉前幾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畫圖,吃不好睡不好的模樣把他嚇壞了,可不敢再讓郎君這樣瘋魔了一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這個沒眼色的老奴居然大清早就跑過來打擾郎君! 閎翁被他一瞪,滿腹的話語全都咽了下去,訕訕地站立在一旁。 樊伉道:“你去廳里等著我,我吃過飯就來?!?/br> 閎翁如釋重負般地退下,樊伉用了一頓簡單的早食,腦子總算清醒以后便去找閎翁討論水車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