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畢恭畢敬將人迎進府內,又著人送上熱的酒水,連隨行的護衛和匠人也招呼妥當后,胥琿才小心翼翼地發問:“不知興平侯千里迢迢,遠從長安來到舞陽,可是有何要事?” 難道是他這個舞陽縣丞做得不稱職,所以來名為監督實際是想另外讓人替換他么? 胥琿心中忐忑非常。 這個問題問得真是太好了! 樊伉淚流滿面,心想他也想知道??! “胥公勿要擔心,此來是為胥公送一場富貴?!狈酥?,努力做出一副高人態,奈何一張包子臉,哪怕臉上的表情再嚴肅,看在眾人眼里,只會產生一種捏臉的沖動。 送一場富貴? 胥琿看著樊伉,內心更加不安了。 什么富貴? 難道臨武侯腦子抽了,要造反么? 胥琿腦子里甚至浮現出這么一個荒誕的念頭。 就在他天馬行空各種猜測的時候,就見樊伉從懷里掏了掏,掏出一張雪白雪白的像絹一樣的東西。 胥琿頓時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看著樊伉手里的那樣東西。 雖然長安和櫟陽的造紙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但是就樊伉那個作坊園,加上皇家少府的造紙坊所出,供長安和櫟陽的勛貴們用都不夠,更何況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舞陽縣。 目前紙張還是只屬于貴族專用的貢品,并未曾在民間普及。 胥琿也只是聽說過這種像絹一樣薄,像雪一樣白的可以用來書寫的紙,并未曾親眼見過。 此時一見樊伉掏了出來,便知這就是傳說中令貴族豪強們視若珍寶的寶貴的紙張。 “敢問興平侯,這可是近來長安櫟陽盛行的紙?”胥琿問道。 樊伉:“正是!” 胥琿頓時激動了。 “可否讓下官細觀?” “當然可以?!北緛砟贸鰜砭褪墙o你看的嘛! 樊伉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胥琿伸出手正準備接過來,想到了什么,把袖子一抖,拿袖子接過那幾頁薄薄的紙張,小心翼翼地觀摩起來,頓時贊嘆不已。 哎呀,這個薄這個滑呀! 簡直就是巧奪天工,比起來他用的竹簡簡直笨重得不行。 他翻開第一頁,眼睛更亮了。 紙好,字也漂亮。 瞧這漂亮的隸書,完全就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似的,漂亮極了。 然后—— 這是個啥? 胥琿已經做好了收到臨武侯聯絡用的秘密書信的準備,然而—— 糧食作物種植大全? 難道興平侯頂著倒春寒的威力千辛萬苦地從長安跑到舞陽,根本不是為了搞什么陰謀,而是要教他種地? 心理落差太大,胥琿也茫然了。 樊伉沒有想到就這么眨眼的功夫,胥琿內心已經翻天覆地,大起又大落了一回,他的心思全放在這份糧食作物種植大全上面,睜著一雙烏黑發亮圓滾滾的大眼睛,一臉萌萌噠的表情看著胥琿,興致勃勃地催促道:“胥公以為如何?” “???”胥琿還沒有回過神,“什么?” 樊伉揚著下巴朝著他手里的紙點了點:“種地呀?!?/br> 不然他巴巴地跑來這苦寒之地做什么。 “哦哦?!?/br> 只要不是臨武侯的造反收信,胥琿就放心了,認真地看了起來,越看臉色越嚴肅,末了,臉色一端:“興平侯這是何意?” 樊伉:“種地啊?!?/br> 我知道這是用來種地的,可是這上面的東西很多都是聞所未聞,實在太荒誕了。 胥琿更茫然了。 “琿愚鈍,不能領會興平侯的深意,興平侯不妨明說吧,琿必洗耳恭聽?!?/br> “……”樊伉想要一頭栽倒,“中原大地土地肥沃,自古就是天下糧倉,胥公占著這么好的地利,難道不想有一番作為,加官進爵,封妻蔭子?” “此話怎講?”胥琿并不是那么好忽悠。 跟這種老狐貍說話真心累??! 樊伉抹了把臉,直說:“如果說照著這上面的法子種地,能讓一畝地多產糧幾十斤,胥公可否愿意讓治下農戶試上一試?” 胥琿沉默了。 他想了很多樊伉此來的目的,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這位新封的興平侯居然真的是來種地的。 這不科學! 胥琿態度謹慎,樊伉利誘進行得并不是很順利。 “興平侯遠道而來,想必已是十分困乏,不若在府中稍事歇息,其他的事稍后再議?!?/br> “那就勞煩胥公了?!狈琅f笑瞇瞇地道。 胥琿說完,便吩咐仆,為樊伉接風洗塵。 樊伉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吃了一頓簡單的飯食,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之后,樊伉便在胥琿為他安排的房間睡下了。 向來以樊伉的貼身護衛自居的無名,自是堅持和他同寢。 親自領著樊伉到歇息的客室,胥琿掃視一遍屋內,確定沒有任務遺漏的時候,意味深長地道:“寒舍簡陋,還望興平侯毋要嫌棄,暫且安歇一晚,琿先告退?!?/br> 直到胥琿離開,無名才面帶薄怒,不滿地道:“郎君好意提拔他,居然如此不識抬舉!” “因為他們不了解嘛!說不定胥琿還以為我鬧著玩的,就算他相信,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也要找人商量一下,不會輕易自作主張的?!狈膽B還是挺好的,并不覺得胥琿的反應有多失禮,反而覺得胥琿這樣的行為才是正常反應。 若是胥琿真因為他的三兩句話和兩張紙上寫的不知道真假的內容,就貿貿然地下決定,將治下數萬百姓一年的生計交于他手,他才會覺得失望。 大約是交通不便,還有匠人敝帚自珍的原因,風靡于長安和櫟陽的火榻,此時卻還未曾傳入舞陽縣,自然胥琿的府中是沒有炕的,只有冷冰冰的木榻。 無名抖開被子,皺了皺眉頭。 被子是半舊的,雖然漿洗得很干凈,但仍掩蓋不了這是一床別人使用過后的被子,而且也太薄了。 氣候如此寒冷,居然只有這么一床薄薄的被子,郎君如何抵抗得住。 “郎君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太冷了?!?/br> “好啊?!狈w快地跳上榻,哆哆嗦嗦地鉆進被子里,連聲大叫,“好冷好冷,無名兄快進來?!?/br> 無名揭開被子,坐上去,把自己的被子打開,示意樊伉進來。 樊伉沒有絲毫猶豫地滾了過去,抱著無名的腰,把冷冰冰的爪子和腳搭在他腿上,很快就呼呼大睡。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胥琿已經在外面等侯多時了。 見他起來,胥府的下人奉上早食。 吃完一頓簡易的早食,胥琿讓人奉上熱湯,兩人盤腿跪坐,無名持劍立于樊伉身后,前挺得筆直,目不斜視,分明要將貼身侍衛這一職堅持到底。 樊伉眼角抽了抽,裝作沒看見,端起碗吃了一口熱湯,說:“我此次前來,要在舞陽縣小住一段時日,不知胥公可知附近有什么僻靜一點的大宅院,容得下我這些隨從的?!?/br> 胥琿雖然對樊伉昨日的提議沒有一口答應,但是對樊伉本人還是秉承著巴結的態度,開口道:“何須如此,若是興平侯不嫌棄,寒舍盡可住著?!?/br> 話一出口,覺得不妥,堂堂興平侯怎么可能和他一個小小的縣丞同居一室呢。 果然,樊伉搖頭道:“多謝胥公美意,只是這一趟隨扈頗多,恐打擾胥公,還是另擇住處比較妥當?!?/br> 知道樊伉要在舞陽住上一陣子,就算巴結討好以后也多的是機會,胥琿是個聰明人,聞言但不再堅持,思考了一會兒,便道:“此處往北二十里處,有一座園子,前主人早已遍尋不著,如今空置下來,略作收拾,倒是個不錯的住處?!?/br> 樊伉問了那園子的大小位置,覺得十分合適,點了點頭,滿意地道:“一切煩勞胥公了?!?/br> 胥琿連稱不敢,立刻吩咐人下去,替樊伉收拾園子。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便陸續有人來找胥琿議事。 “興平侯且稍事休息,琿去去就來?!?/br> 樊伉知道他是一縣長官,肯定公務繁忙,示意他自便。 無名走過來,和樊伉并排坐在一起,說:“郎君要住下來?” “是啊,至少要住到這一季秋收?!狈踔鴾?,熱氣蒸騰,蒸得他臉頰紅紅的,無名連著看了好幾眼。 “不是告訴舞陽縣丞怎么種地就行了么?”無名滿臉不贊同地看著他,“此處天寒,條件又如此簡陋,郎君受不住?!?/br> “沒事,到時候我們盤個火炕就行了?!睏l件簡陋什么的,在樊伉看來根本就不叫個事。 之前在櫟陽臨武侯府的時候,條件也不比這里好多少,結果最后還不是被他改造成一個讓人舍不得出門的“豪宅”了。 這次出遠門,他不知道這邊的情況如何,除了護衛之外,帶的最多就是匠人了。 “等到我們安置下來,到時候無名兄陪我去一趟碭邑吧?!狈鴺泛呛堑靥嶙h道。 無名:“……好?!?/br> 第72章 樊伉在胥琿的縣丞府上呆了幾日, 連日趕路來的辛苦疲憊緩過勁來之后,便打點行裝,準備前往胥琿說的那個僻靜園子。 不走不行??! 他們一行連護衛帶匠奴上百號人, 而一個小縣丞一年的食祿估計也就是幾十石糧,要讓胥琿照管樊伉這一行人的吃喝,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幾天就能把他吃窮。 樊伉很不好意思地將這幾日的伙食連同兩壇燒酒留給胥琿當回禮后,便招呼眾人啟程。 出發的這日, 正好雪過天晴,暖煦的太陽照下來, 積雪初融,沉寂了一冬的世界仿佛突然一下子亮了起來似的,暖風拂面,讓人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