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樊伉下意識地望了呂媭一眼,呂媭點了點頭,樊伉才道:“是酒?!?/br> “酒?”呂雉頓時恍然大悟,“前兒丞相進宮時,提起過伉兒釀出了一種非常香濃的叫燒酒的酒,用這個酒清洗傷口,還能減少傷患感染創口熱的機率,難不成就是這個?” 這事呂媭倒是不知情,聞言不由驚訝地扭頭,看著樊伉:“此話當真?” 劉盈也不由得瞪大了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震驚地看著樊伉。 同時被呂雉呂媭姐倆瞪著,樊伉頓感壓力山大。 這兩姊妹的氣場都同樣強大,難怪一個成了皇后一個成了女侯的。 被這兩尊大佛盯著,樊伉只能硬著頭皮回答道:“前兩天酒坊蒸出了燒酒,今日特地帶了幾斤過來給姨母嘗嘗?!?/br> 呂雉顯得很是高興,笑瞇瞇地看著樊伉說:“果然是個孝順的好孩子?!?/br> 樊伉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呂雉現在越高興,他就越不好開口告訴呂雉,他來的目的了。 將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呂媭輕咳一聲,從袖子里摸出一只錦盒放在桌上,遞給呂雉說:“前兒我得了一盒明珠,特地送給阿姊?!?/br> 呂雉何等精明的人,接過盒子并沒有打開,反而笑著說:“這可真巧了,你和伉兒都趕著同一天給我送禮來了,說罷,可是有什么事?” 呂媭清咳了一聲,換上一副愁苦的臉,說:“還不是伉兒這孩子,膽大包天的,闖了禍事?!?/br> 呂雉聞言,臉上顯出輕快的表情,笑了起來。 “伉兒素來聰慧,為人行事有度,能惹出什么禍事來?阿妹說來聽聽,阿姊著實好奇得很?!?/br> 劉盈此時也從震驚狀態中清醒過來,一臉好奇地看著樊伉,悄聲說:“伉兒你惹下什么禍事啦?讓姨母這么擔心,你悄悄告訴我,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替你解決了?!?/br> 呂雉瞪了他一眼,輕斥道:“阿盈莫要胡鬧!” 說罷轉臉又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盡量語氣溫柔地問樊伉,道:“伉兒做了什么讓你阿母憂心成這樣,告訴姨母,莫要怕,姨母給你撐腰?!?/br> 被呂雉這樣輕言細語地關懷,樊伉有些受寵若驚,于是更加膽戰心驚一會兒呂雉聽到實情后大發雷霆的情形。 呂媭道:“這事跟阿姊和阿盈也有點關系?!?/br> 呂雉聞言,心頭一輕,語氣都輕快許多,說:“那就更簡單了,說吧,是什么事?” 呂媭便側過頭,板起臉孔對樊伉說:“還不把你做的什么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姨母,求得她的諒解?!?/br> 樊伉便將那日和無名出去,如何遇上背煤少年,如何看他可憐將他從駔會里救下來的事情說了一遍。 話音未落,呂雉的臉色果然沉了下來,剛毅的臉上隱隱顯出怒色。 呂媭一直在偷偷觀察呂雉的神色,見她面帶怒意,連忙起身,跪伏在地,懇求道:“皇后殿下息怒,伉兒行事不妥,觸怒殿下,還望皇后念在伉兒年幼不懂事的份上,從輕發落?!?/br> 呂雉繃著臉孔,盯著樊伉和呂媭兩人,臉上神情莫辨,久久不曾開口。 殿中的氣氛此時仿佛凝固了一般。 劉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中忐忑不安,也跟著“撲通”一聲跪下了。 “阿母息怒,伉兒素來心善,定然不是有意的,阿母莫要責怪于他!” 呂雉眼中怒意難消,然則此時跪于殿中的幾人皆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親人,便是想重責幾句都說不出口。 良久,呂雉轉過身冷冷地看著樊伉,怒道:“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那賤奴差點害得阿盈和你尸骨無存?為了這樣一個居心叵測的賤奴,你居然枉顧本宮的命令,一意孤行救下他,你這是將我置于何地?將阿盈置于何地?將素來疼你入骨的你阿翁和阿母置于何地?你就不怕那賤奴故計重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么?” 呂雉發怒,便是呂媭也不敢放肆,于是頭伏得更低了。 劉盈張了張嘴,想替樊伉辯解兩句,都無從開口。 他想了很多樊伉這個年紀會做的事,想得最嚴重的也不過是樊伉仗勢欺人,將櫟陽城中哪個誰打了揍了或是傷了,被人找上門來理論,然而他設想了無數情形,卻未曾料到樊伉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樊伉看著跪在身前的呂媭和劉盈,心里頭涌出許多的情緒,眼眶都有些熱。 呂媭平素在家里何等的威風驕傲,然而此刻,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卻為了他,低下了她高傲的頭顱,謙卑地跪在地上,只為了向她的親jiejie懇求,不要重責于他。 劉盈貴國大漢國的太子,未來天子的身份,為了他這個表弟,不顧一朝儲君的身份,向他的阿母苦苦哀求。 便是此時殿中滿面怒容的呂雉,責怪他的原因更多的也是為他的安全考慮,而不是他以為的因為挑釁她的權威。 這一刻,樊伉微微有點感動,只覺得此刻就是跪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面對著這三個雖然表達的方式不同,但用意卻都一樣是為了維護他的親人,心仿若被什么觸動了一般。 他抬起頭,目光直直地迎視著高高在上的呂雉,輕聲說:“姨母,伉兒有話說?!?/br> 呂雉自知方才自己情緒太過激烈,深吸了幾口氣,臉色漸漸平靜下來,開口道:“說!” “此事事關重大——” 話音未落,呂雉已經吩咐女官,讓殿外諸人出去。 不一會兒,殿外伺侯的諸人退了個一干二凈,偌大的椒房殿中只剩下呂雉劉盈呂媭和樊伉四人。 樊伉說:“其實那日鐵匠鋪爆炸并非是是有人要行刺表兄,只是一個意外?!?/br> 呂雉微愣,繼而皺眉:“此話怎講?” 呂媭也抬起頭,說:“伉兒此事事關重大,切莫亂說?!?/br> 樊伉腦中飛快地思索,然后道:“我曾在夢中神仙的世界里看到過,那里的人用一種淡黃色和一種白色的粉末,混合炭粉一起,就制做出了一種叫做□□的東西。這種□□能輕易將一幢房子夷為平地,威力十分巨大。我想那日在鐵匠鋪的時候,那人只是在往熔爐里添煤的時候,無意中將這種黃色和白色粉末的東西當成黑煤一起添加了進去,所以才會引起爆炸的?!?/br> 此言一出,呂雉臉色一凝,呂媭的臉色也變了。 兩人互望一眼,最后由呂媭開口,小心翼翼地問樊伉:“伉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樊伉點頭。 炸|藥的威力誰都不敢小覷,即使是幾千后的現代,t|n|t什么的都是現代軍事民用上常用的爆破工具,用途非常廣泛,當然管制也非常非常嚴格。 “你又怎知那人是錯把這兩種粉末混于黑煤中投于熔爐,而非故意的?”呂媭問道。 樊伉說:“這是神仙的世界里才用的東西,姨母和阿母可曾聽聞這個世上可有這種威力巨大的東西,不僅能迅速燃燒,還能瞬間將一幢房子炸飛?” 確實聞所未聞。 呂雉和呂媭同時沉默了下去。 知道幾人爭吵的原因都是因為自己,劉盈也乖覺地低下頭,默默地聽著不說話,以免火上澆油。 樊伉又說:“當然這只是我救下他的原因之一,我救他主要還是為驗證一樣東西?!?/br> 呂雉此時已經完全平息下來,伸手拿起桌上水碗,喝了一口水,道:“繼續說?!?/br> 做為有史記載以來,封建王朝的第一位有名有姓的皇后,呂雉無論是智商膽識還是情商那都是在線的,很快她就從樊伉的話中敏感地悟到了什么。 樊伉把目光落在炕桌上的酒壇子上,說:“就是那壇酒?!?/br> 呂雉皺眉:“這又是什么意思?” 樊伉把酒壇子上的泥封拍開,說:“姨母請看,這是我這些天蒸餾出來的一種叫燒酒的東西,酒性更烈,香味更濃,最重要的是這種酒如果用來清洗傷口,還有防止傷患感染創口熱的作用?!?/br> “我當初救下他的原因,其實也是為了驗證這種燒酒的效用,事實證明燒酒用來清洗傷口,的確能很大程度上減少感染創口熱的機率?!?/br> 呂雉道:“強詞奪理!你要驗證這種燒酒的作用,滿長安多的是受傷的人可以讓你用,為何非要挑上那賤奴!” “因為他是我當時能找到的外傷最嚴重的一個!我聽駔會的人說,他是從宮里頭放出來的,傷勢嚴重到何種程度想必姨母也清楚,說句不客氣的話,我遇上他的時候,已經是個只剩半口氣的死人了,若是這樣的人都能救活——” “什么?”呂雉手中的陶碗“哧啦”一聲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人還活著?”呂雉失聲道。 “自然?!狈鴿M臉詫異,“一開始我不是就說了,我救了那個……賤奴么?” 呂媭一手撫額,簡直無語了:“你是說救了,但沒說那人還活著??!” 早知如此,那她們還在這吵什么。 呂雉心中有如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定定地看著樊伉,道:“你將此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說來?!?/br> 樊伉無法,只得將那日的情形再細說一遍,才開了個頭,就被呂雉打斷:“你如何用這燒酒救治那個賤奴,以及之后賤奴傷口的變化半點都不要遺漏地告訴我?!?/br> 樊伉便改口,將如何給他清洗縫合傷口,病情又如何反復,最后如何退燒,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的事說了一遍。 劉盈聽得睜圓了雙眼,末了用一種全新的欽佩的眼神看著樊伉,說:“伉兒你好厲害,死人都能救活?!?/br> 呂雉皺眉,說:“阿盈休要多話?!?/br> 劉盈閉口不言,但眼神中滿滿的都是對樊伉的敬佩之情。 “你所言可是屬實?”呂雉冷聲問他。 樊伉道:“伉兒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姨母,此事鄭侍醫也知道,只不過他并不知道救治者的身份?!?/br> 他是怕呂雉心氣難平,遷怒到給人療傷的鄭侍醫身上。 呂雉“嗤”了一聲,淡嘲道:“你不用這么急著給人開脫,我還不至于蠻不講理到這種程度?!?/br> 樊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好在呂雉只譏諷了這么一句,并沒有與他認真計較,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說:“難怪前兩日蕭丞相曾神神秘秘地提及,他新獲了一個法子,若能成功,能保出征的將士們減少傷亡,卻沒有明言到底是什么法子,想必就是你給他的這個酒精清創法?!?/br> 樊伉道:“蕭丞相和櫟陽內史杜恬確實知道燒酒清創法的事,我還送了一份燒酒清創法的方子給蕭丞相?!?/br> 呂雉眉頭皺得更緊了,不一會兒又舒展開來。 樊伉看她的表情,知道呂雉對蕭何沒有及時把燒酒清創法的事告訴她的事有意見。 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蕭何為人素來謹慎,燒酒清創法一事事關重大,如果沒有親眼見證,證實燒酒在外傷上的作用,估計他是不會朝外透露半個字的。 顯然呂雉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嘆了口氣,說:“難為你如此聰明,若照你所說,將這燒酒清創法在軍中普及,能讓我大漢減少多少傷亡的將士們,只可惜這法子太費糧食,如今民眾食不裹腹,哪里又有那么多的糧食釀酒?” 樊伉道:“其實蒸燒酒也并非一定要用糧食才,蘋果、梨、杏、柿子,很多果子都能釀酒,只是出酒率沒有糧食那么高罷了?!?/br> “當真?”呂雉眼睛一亮。 樊伉點頭:“前日我向農夫們換了不少柿子,已經送入酒坊酒備釀酒,釀成以后送一壇給姨母嘗嘗,看看可有區別?!?/br> 呂雉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說:“若真如此,你便是我大漢朝第一功臣了,這天下的將士們都要感激于你?!?/br> 樊伉心想,不感激他也成啊,只求二十年后,砍他腦袋的時候動作迅速點就成。 想到什么,呂雉輕描淡寫地說:“這事便到此為止吧,釀酒的事你也別往外說了,多少給自己留點家底,你也大了,以后還要娶小娘的?!?/br> 樊伉頓時囧了。 果然是親姐妹,想的事情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