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樊伉滿意地點頭。 那人身材修長,雖然因為受盡折磨的緣故,身上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也瘦得厲害,關節突出,看著有點可怕。 他的眼睛緊閉著,即使是昏迷中,眉頭依然扭在一起,似乎在昏睡中依然在忍受著無盡的痛苦一般,臉上一片潮紅,呼出的氣息灼人。 樊伉拿手探了探他的脖子,心知不好。 不管是因為風寒入體還是因為傷口感染,這個時候發熱總歸是不好的。 “去拿點酒來?!彼f。 無名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應聲去了,不一會兒手里拿了一壺酒過來。 樊伉拍開壺蓋,拿布巾沾了酒正要給人擦身體,卻被無名一把奪過。 “郎君要做什么?”無名擰著眉,一臉的不高興。 “酒精可以降溫,不管怎么說先幫他把溫度降下來?!币蝗痪退闳撕昧?,只怕也要燒成傻子。 “我來就好了?!睙o名把他趕到一邊,拿酒精給那人擦身體。 剛擦了兩遍,乘光就領著白天來過的老侍醫過來了。 侍醫看著那人的情況,眼里閃過一抹失望。 今天見識了阿沅縫傷口的樣子,他還以為這樣真的有用,沒想到結果還是這樣。 縱是如此,他還是開了一副退溫的藥,其他的他也無能無力了。 樊伉知道他也盡力了,并沒有責備,大半夜的把人從家里挖過來,頗覺不好意思,讓乘光拿了五金給他,又送他回去了。 接下來的大半夜,樊伉沒有再睡,親自守著,無名在一旁陪著他,有什么事只要他吩咐,不用他動手,無名自己就做了。 樊伉能做的也很有限,只知道發燒了用酒精擦降溫,注意清理傷口,其他的受條件所限,也做不了什么。 傷患高熱一直反反復復,降下去之后過不了多久又會發燒,如此反復,到第三天,高熱才終于降了下來,氣息也平穩了許多。 樊伉這才松了口氣。 這應該是度過危險期了吧? 這日,樊伉讓阿沅給人喂完淡鹽水,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見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睜著眼,嚇了他一大跳,繼而歡喜起來。 “你醒了?” 少年雖然睜著眼睛,但沒有焦距,聽到樊伉的聲音,好半天才聚焦到他臉上。 “郎君,是你救了我?”聲音粗嘎,像是壞掉的門被風吹開的聲音,刺耳難聽。 樊伉說:“啊,算是吧,你現在沒事了罷?” 少年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無悲無喜,仿若一尊雕像一般。 “郎君為什么要救我?” “為什么?”樊伉詫異地看著他,說,“碰上了就帶回來了啊,其實我也沒做什么,那么重的傷我們都以為你會活不了,真正救你的是你自己,因為你自己不想死,想要活著才能撐過來 ?!?/br> 說實話后來他高熱一直反復不退的時候,樊伉自己都有些泄氣,以為這人沒救了,沒想到最后人居然醒了。 那么重的傷,這么簡陋的醫療條件,粗暴得令人發指的傷口處理,這人居然捱了過來,簡直就是奇跡。 只能說這個年代的人求生欲望之強烈,就連死亡都要為之卻步。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樊伉問他,總不能一直那個人那個人地叫他吧。 少年沉默了一會,說:“我沒有名字?!?/br> 樊伉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 賤民沒有姓氏,但其實很多賤名連名字也是沒有的。 “那平時別人怎么叫你的呢?” 少年抿著嘴,一臉倔強地道:“沒人會叫我?!?/br> 就算是叫他,也多半是野狗賤人這樣的叫喚,他根本不會期待什么。 樊伉說:“這沒什么,等以后我再給你取個名字吧?!?/br> 少年低下了頭去,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樊伉一時無話可說,少年顯然也不是健談之人,氣氛頓時沉寂了下來。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得門外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卻是那個老侍醫走了過來。 老侍醫因為心里一直對樊伉所說的醫法非常上心,時常過來探望,今日聽說少年醒了,不顧身份過來查看。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別人說謊,可當他真的見到少年一臉虛弱的清醒的樣子時,這時老頭還滿臉的震驚。 他親自來到床邊,查看了一番,脈像穩定,呼吸平穩,也不那么熱的厲害了,確實是好轉的跡像。 “真是不可思議,居然真的救回來了,燒也開始退了,呼吸也平穩了,興平侯的法子居然真的靈驗了!” 看這話說的,好像他是個騙子似的。 這法子本來就是最基本的外傷處理技巧,本來就很靈驗好不好! 老侍醫行醫一輩子,處理得最多的也是外傷,傷口感染不知看過多少。 然而像少年這般嚴重的傷勢,幾乎是必死的,根本沒的救。 他原本以為興平侯孩子心性,沒想到他說的那什么縫合傷口居然真的有效。 “這么重的傷,人居然清醒過來了,這怎么可能呢?”老侍醫滿臉的不敢置信。 雖然傷口沒有好,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人能夠清醒就是好事。 “興平侯果然妙手回春,老奴先前失禮了?!崩鲜提t鄭重地朝著樊伉行了一禮。 “不敢,我也只是想著試一試,沒想到真的有用?!狈刹桓沂芩蠖Y。 他會這些,不過是因為在現代的時候見得多罷了,真論對外傷的處理,他還是不及老侍醫的。 不說別的,一個外行跟一個專業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 他不會自大到以為自己比別人多了兩千年的知識積累,就什么都懂,什么都比別人強了。 “老奴先前觀興平侯用酒清鹽水清理傷口,不知這又有何講究?”老侍醫被勾起了做學問的**,于是不恥下問,非常虛心地請教樊伉。 樊伉眼珠子一轉,對著老侍醫笑吟吟地道:“來來來,我們這邊聊這邊聊,不要打擾傷患休息?!?/br> 老侍醫頓時一臉慚愧,說:“興平侯說得對,傷員最重要的就是休息,我們出去聊,出去聊?!?/br> 片刻后,兩人移步到樊伉專門用來待客的小廳,聊起醫學知識來。 雖然兩人年紀差了一大把,但一個有心學,一個有心討論,彼此之間居然討論得異常投契。 樊伉雖然專業知識不多,但他懂得多,知道醫療最重要的就是清潔消毒,而這方面卻正是侍醫欠缺的。 從酒精消毒 ,到鹽水消毒,再到繃帶的作用,已經傷口縫合的好處,天南地北樊伉海聊一通,更是讓老侍醫引為知己,甚為投契。 待到樊伉提出,他準備成立一個專門培養護理人員的學院,請老侍醫擔任教官時,老侍醫拍胸脯二話不說答應了。 第64章 “郎君說的是真的嗎?當真要建那個什么培養護理人員的學校?”送走了老侍醫, 無名斂著眉問樊伉。 護理人員? 藥僮嗎? 每個醫匠們身邊都會跟著一兩個藥僮,既是仆從,又是徒弟, 平時一些護理病人的瑣碎事情也全由他們代勞。 專門的護理人員? 簡直聞所未聞。 無名很是擔憂樊伉,若有一日郎君真的把這個什么專門培養護理人員的學院建起來了,會不會有人來愿意學, 又或者說會不會有侍醫愿意把自己的技藝就這樣傳授給別人。 郎君有時候就是太過良善,總把人心想得太美好。 對于他的疑問, 樊伉似是已經猜到了,笑著說:“反正現在也不急, 一點一點慢慢來吧,說不定到時候會有那么一個大公無私樂于傳道授業的人出現呢?” “郎君說的是?!睙o名簡直對他無語了。 “不說這個了,去睡吧?!狈L長地打了個呵欠,說, “明天還要去一趟長安, 進京拜見姨母?!?/br> 無名立刻道:“那早點睡罷, 明天要早起?!?/br> 現在天亮得遲, 又黑得早,白晝日短,大雪天趕路既冷也不安全, 早點動身才行。 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不亮,樊伉就被無名催促著起床,半睜半閉著眼睛刷完牙洗完臉,胡亂吃了點湯湯水水, 帶著給呂雉的禮物趕著驢車出城去長安。 大黑一見他們要出門,立刻“咻”地一下竄了出來,興奮地甩著尾巴跟在無名和樊伉身后繞來跳去。 樊伉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今天要去長安,你留在家里?!?/br> 大黑依然甩著尾巴,仰頭沖著他吭哧噴了口氣。 出門的時候,大黑依然不肯放棄,一直跟在他們的驢車后面。 樊伉有點糾結,心想原來大黑這么喜歡他,連去趟長安也要趕腳,要不要帶著它呢?車廂雖然小了點,但再裝只狗應該還是裝得下吧。 樊伉正想著要不索性帶著大黑去長安算了,就聽無名吹了聲口哨。 這聲口哨就像是某個機關的開關一樣,大黑頓時就停了下來,一直盯著他們的驢車,在原地打轉。 無名又吹了聲口哨,大黑這才有點心不甘情不愿地回頭。 樊伉的臉色頓時怪怪的。 “明明喂它吃的,給它梳毛的都是我,為什么它現在都只認你?!狈f得十分不甘心,心里嫉妒死了。 雖然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個沒啥動物緣的人,但大黑這么明顯的差別對待還是讓他非常失落。 無名理所當然地回答說:“可是每天帶著它出門玩、打獵的都是我啊?!?/br> 樊伉一聽,立刻說:“以后你們出去的時候也帶上我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