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沒等樊伉反應過來,閎翁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涕淚齊流,口稱有罪,道:“老奴對不住郎君——” 這些日子靠著給人盤火榻做家具,閎翁著實賺了不少,然而在樊伉面前,依然是那個又老又窮毫無尊嚴的宮奴,只不過腳上的破草鞋換掉了,換成了一雙厚底的布靴子。 樊伉也很郁悶,但身為一個成熟的大人,自然不會把這種意外災害當成有意的人禍。 “和你沒關系,誰也沒有料到會下這么大雪??!”樊伉皺著眉頭,心道果然土磚還是不夠結實,平時風調雨順的還行,遇上這種嚴重的災害性天氣就完全抵擋不住。 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那玩意結實耐用,還便宜。 小時候他家里做過自制水泥,配方知道,樊伉想著改天他找人試試,看能不能弄出山寨版的水泥出來。 呂媭也跑過來看了一眼垮塌的豬圈,安慰了樊伉兩句,就去忙活別的去了。 打發了要以死謝罪的閎翁回去,樊伉開始清點自己的財產。 托了盤火榻的福,他臘月里著實掙了不少,不過值錢的絹布皮子首飾之類的拿到手就轉送給呂媭和樊噲,糧食也入了倉,手邊剩下的東西著實不多,豬圈里養著的十四頭豬算是很大一筆財產。 如今一場大雪,讓小有家產的樊伉一下子又直接回到了解放前。 哪怕現在身為一個貴族,掙錢也不容易啊。 樊伉感嘆著,將身邊剩下的幾匹麻布拿了出來,讓阿瑯拿去全換成醋。 無名的話給他提了個醒。 這年頭人們的屋子大多還是住的土屋茅屋,他家的豬圈說實話因為閎翁技術不錯,夯得挺結實的,至少比起他入城的時候看到的普通百姓住的屋子顯得要結實多了。 連他家的豬圈都垮塌了,外頭不少人家的屋子塌的肯定也不少。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雖然現在氣溫低,但樊伉卻一點兒也不敢大意,打算多買點醋在家里熏著。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瑯買醋回來就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櫟陽城外民房十室塌了七室,櫟陽內史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救災安置流民事宜。 “郎君可了不得。方才去雜貨鋪買酰,鋪子里的掌柜抱怨,隔壁糧店的粟,已經漲到兩萬一石了,聽說明天還要漲?!卑樔滩蛔≌ι?。 樊伉:“???!” 他習慣性地先在腦子里換算了一下,平時兩萬錢能買多少羊多少布,然后得出了一個非常驚人的結論。 在短短的幾天之內,糧價居然至少漲了五倍! 而且照阿瑯所說,糧價還會持續上漲,這對于剛剛登基的劉邦來說,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他估計劉邦現在可能連睡小老婆的心情都沒有了。 “郎君,買這么多酰干什么???吃也吃不了這么多?!卑橈@然不關心時事,他更關心的是府里糧食夠不夠吃,自己會不會餓肚子的事。 對于樊伉買酰這事,他的態度也挺糾結的,覺得這個時候郎君買酰還不如多存點糧更實在。 “你不懂?!狈?,“這個酰買了不是用來吃的?!?/br> 阿瑯更不解了:“不吃買來干什么?” 樊伉還沒說什么,邊上無名已經一個冷眼瞪了過去:“你話真多!” 無名是樊伉的救命恩人,阿瑯知道無名樊府地位很高,呂媭和樊伉都拿他當座上賓。 無名開口斥責,阿瑯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頓時臉上的表情訕訕的。 “你把這些酰拿去廚房,交待他們,就說是我說的,讓他們每天熬煮幾鍋酰,每個院子都要煮,匠奴住的仆役房也是如此。不管是誰,從外頭回來,都要燒熱水沐浴,衣服也要拿熱水煮過方才能再穿??柿藷_水喝,不能喝生水?!狈愿赖?。 阿瑯滿腹疑問地下去了。 傍晚樊噲回來的時候,就聞到府里一股nongnong的酰酸味,酸氣沖天的,不由眉頭一皺:“這是怎么回事?” 呂媭有些哭笑不得:“還不是伉兒鬧的,非要讓家里煮酰,煮得還不少,弄得府里一股酸味兒。問他,說是為了預防春瘟?!?/br> “酰能防春瘟?”樊噲滿臉驚訝,“他從哪兒知道的?” 呂媭笑道:“伉兒說是無名公子告訴他的,這孩子也真是愛瞎cao心?!?/br> 樊噲臉色沉了下來,不說話了。 呂媭和他多年夫妻,一見他的神色便知有事,揮退伺侯的下人,關切問道:“夫郎這是怎么了?莫非是軍中有甚事?” 樊噲道:“軍中無事,倒是城中只怕不會安穩?!?/br> 呂媭訝然:“此話怎講?” “方才我從郊外大營回來,看到外城民房倒塌了不少?!?/br> 呂媭眉頭也皺了起來:“這么嚴重?” “櫟陽城還好,西河上郡的雪還要大,只怕災情更嚴重,過兩天那邊應該有消息傳過來?!狈畤堈f著,吩咐道,“府中還有多少錢糧?” 這些天呂媭一直在忙著整理府庫造冊,聽樊噲問起,立刻道:“家里還有百萬錢,粟糧三千五百石?!?/br> 樊噲點了點頭:“你留心著,我猜過不了幾天櫟陽內史就要著手安排救災的事,到時候若是情況嚴重,府里的糧食你留一部分當府中口糧,其他的都捐出去?!?/br> 呂媭有些猶豫。 三千五百石看著不少,其實攤到府上并不多,除去府中諸人一年的口糧,就剩不了多少。若是還要再捐出去,只怕自家都不夠吃。 “先把這個難關度地去再說吧?!狈畤堃仓浪念檻],勸道,“今年這么大雪,明年收成定然不錯,府中的糧食能撐到秋收就成?!?/br> 話雖如此,可偌大一個臨武侯府,家中連一粒余糧都沒有,總讓呂媭難以安心。 果然不出樊噲所料,三日后有消息傳來,隴西西河上郡三郡災情嚴重,民房十室九塌,三郡郡守無力安置流民,上書朝廷請求賑災。 當天中午,就有小黃門來樊府宣樊噲入宮議事,樊伉在家里熏酰醋的事便無人計較。 舉凡做皇帝的,一怕手下大將作亂,二怕天災人禍,尤其是劉邦這種剛剛登基的開國皇帝,恨不得能一直風調雨順下去,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剛登基不到一年,就遇見這么嚴重的災情,簡直就像是老天都在故意反對似的。 彼時內有眾諸侯王各懷心思,外有先秦遺族西楚余孽虎視耽耽,平時沒事還要攪風攪雨給人添堵,現在遇上這么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豈會不趁機出來興風作浪? 一時之間謠言四起,說法各不相同,但大體意思都是一樣的,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漢王無德,漢室天下終非正道,連老天也看不過眼所以天降大雪以示懲罰。 漢王震怒,命麾下北軍嚴查緝捕散布流言造謠者。 一時間櫟陽城內越騎緹騎滿街走,無論功勛人家還是街頭小販都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平日里閑著無事最喜歡斗雞走狗惹事生非的紈绔們都安份了許多。 櫟陽城內除了緝捕的北軍和無家可歸的災民,竟沒有一個閑漢,治安竟然難得地呈現出一片安平景象。 在這樣一片緊張的氣氛之下,無名行刺韓信的事件就如同投入湖中的小石中一般,激起一陣漣漪然后便悄無聲息,再無人提起。 樊伉總算是松了口氣。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要是一直抓著不放,很容易就從一件小事演變成一件天大的陰謀。 但若是有更嚴重的事情蓋過去,時過境遷,日子一長,大事也能弱化成小事。 就是在這樣一片緊張又怪異的氣氛中,櫟陽內史登門了。 那兩天樊伉正好找閎翁商量水泥的事,看到武阜陪著一個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卻臉色愁苦的中年人出門。 “此人是誰?”樊伉好奇地問。 阿瑯看了一眼,道:“此人是內史羅珠公?!?/br> “內史?櫟陽內史?”樊伉詫異道。 阿瑯點頭:“正是此人?!?/br> 樊伉恍然大悟。 怪道當日來櫟陽的路上,得知無名要來櫟陽尋仇,武阜敢夸下???,眾目睽睽之下要給他走后門。 如今一見,武阜和這什么羅珠果然有交情,而且看樣子交情還不錯。 “他來干什么?” 阿瑯垮著臉有點欲哭無淚:“羅珠公登門求見主君,我一個下仆哪里知道是為了什么事?!?/br> 樊伉本來就只是隨口問一句,也沒指望他真的知道,揮退了阿瑯,他直接去找呂媭。 才到門口,就聽見樊噲和呂媭兩口子正在商量開倉送糧賑災的事。 樊伉這才知道羅珠這是上門哭窮打秋風來了。 第18章 被紈绔 進了門,樊伉才發現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呂媭滿臉怒色,表情十分憤怒:“真是豈有此理!我要進宮找阿姊說理去!” 樊伉悚然一驚,這是咋了?讓呂媭生氣成這樣,還要去宮里朝呂雉告狀? “阿母,出什么事了?”樊伉問得小心翼翼。 “伉兒放心,只要有阿母在,絕不會讓外人欺負你的?!眳螊€見到他,勉強按捺怒氣,安慰他道。 樊伉琢磨著事兒好像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似乎是跟他有關。 “阿母究竟出了什么事?”樊伉自己也滿頭霧水,發現他穿過來以后好像沒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唯一一件算是出格的事情就是窩藏無名,不過想來劉邦現在應該也無暇理會才是。 “有人向櫟陽內史告狀,說你小小年紀,不思進取,反而仗著身份,私下勒索城中富戶,羅珠公剛才過來就是查證此事的?!狈畤垉刃碾m然也很氣憤,但涵養過關,勉強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樊伉心想他什么時候勒索城中富戶了,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伉兒放心,阿母這就進宮,為你討個公道!”呂媭怒容難消,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 樊伉直覺地有些不對,生怕呂媭一時腦抽,真的就這樣大敕敕地沖進宮里找呂雉告狀,連忙一把攔住她,道:“阿母別著急,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去找姨母也不遲?!?/br> “還有什么不清楚的?這是有人看我們樊家不順眼,想著法兒壓我們?!眳螊€何曾吃過這樣的虧,實在咽不下去這口氣。 她和樊噲就這么一個兒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若是有人挑她、的刺兒她可能還不會這么惱怒,可一旦涉及到樊伉,呂媭瞬間就成了護崽的母獅子,完全不講道理了。 “阿母,我看沒那么簡單。羅珠公不像是那么沒腦子的人絕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上門興師問罪?!狈櫭妓妓髁艘粫?,轉而問樊噲,“羅珠公只來了咱家還是別家也都去了?” 這個樊噲不太清楚,叫來了與羅珠公交好的武阜,一問才知道羅珠公不光來了樊府,藤公留侯家里一個也沒放過,最先去的是蕭丞相家里。 樊伉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笑著對呂媭道:“阿母你去宮里吧,進了宮也別忙著先找姨母告狀,就說我年幼不懂事,貪愛財物,給陛下和姨母丟了臉面,愿意認罰,然后阿母將家里打算拿來捐的糧食送到羅珠公手里就成了?!?/br> 呂媭并不蠢,樊伉一說頓時心里也明白了:“伉兒的意思是羅珠上門其實并不是因為你才來的,而是上門要錢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