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母女倆都不發一語。

    杜湘嵐坐在嚴秀芬的斜后方，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時不時從車內的后照鏡偷覷嚴秀芬一眼。

    剛才馮紹平替她向嚴秀芬說明了來龍去脈，而嚴秀芬看見馮紹平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或許是因為他此刻的身份是警察，所以嚴秀芬也沒有發難，只是沉默地聽完他所說的話，隨后把杜湘嵐帶上車。

    昨天晚上她們才大吵一架，今天凌晨她就偷偷溜出門，甚至還把自己弄進警局。要說心中沒有半點忐忑絕對是不可能的。杜湘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不知道嚴秀芬何時會破口大罵。

    就在杜湘嵐又試圖從后照鏡偷瞄嚴秀芬的時候，嚴秀芬竟也剛好看了過來。她們的視線交錯，杜湘嵐這才有些愕然地發現，mama的眼眶竟然有點紅。

    「你知道我很擔心你嗎？」嚴秀芬把目光轉回前方以后才啟口，語氣中聽得出她壓抑的情緒，「你昨天才說完??那種話，今天一大早就跑不見了，晚上收到警察打來的電話時我都快嚇死了！」

    「對不起?！苟畔鎹估蠈嵉氐吐暤狼?，但嚴秀芬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雖然她的雙眼緊盯著前方的路況，雙手也正常地轉動方向盤，可是她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嚴秀芬不明白女兒怎么會變成這樣。好像從一年前杜湘嵐打了同學之后，一切都變了。這一年來，雖然杜湘嵐的言行舉止都很正常，成績排名也很穩定，但嚴秀芬就是感覺得出來女兒在排斥她。

    女兒不再主動分享自己的事，也不再主動關心她，連她有沒有出差、要去哪里都懶得過問。

    一直到昨天杜湘嵐爆發式地把所有內心話都吐出來以后，嚴秀芬才知道原來女兒一直都在怪她。

    「你覺得mama做錯了是嗎？」紅燈亮起，嚴秀芬踩下煞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打顫，「但你要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學壞??！誰希望自己好好養出來的女兒突然開始打人、交不三不四的男友，甚至還鬧上警局，以后我還怎么放心？」

    「我打人是因為她先霸凌我，我當然也知道自己不該打人，但我控制不??；另外，我男朋友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還有，我今天會到警局，你剛剛也聽到了，我是來救我朋友，不是我自己犯了什么錯才被送進來?！够蛟S是因為今天經過了太多大風大浪，杜湘嵐此時格外地冷靜，只是她的語速還是不可避免地愈來愈快，「媽，我沒有覺得你做錯了，我只是希望你更關心我一點?！?/br>
    「我沒有不關心你啊，是你不讓我關心了不是嗎？你自己說說，你這一年不是躲我躲得要緊嗎？」嚴秀芬斥責道，可是在她強硬的語句背后卻透露出些許的脆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爸爸mama出差你都要問好幾遍，你現在都完全不在乎了！」

    「那是因為我去年失手打人之后，你的反應讓我覺得很寒心?！拐f起這件事，杜湘嵐還是忍不住激動了起來，她拔高音量說道，「你不相信那個人真的有霸凌我，但你知道嗎？那個人會帶著其他人把我按在地上，往我嘴里灌粉筆灰，她還會對我做各種手腳，所以我當然知道霸凌我的人就是她！」

    聞言，嚴秀芬完全愣住了。她從來沒有聽過女兒講過這些事，更不會知道她經歷了這么糟糕的事情。

    「你為什么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被霸凌？」嚴秀芬眼圈發紅，嘴唇開始顫抖，她轉過身去，試圖看清杜湘嵐的面容。沒想到，她卻只看見女兒避開她的視線，撇開臉淡淡地說：「一開始是因為我怕你和爸爸會太擔心，后來是因為我覺得你聽了也不會信，所以我就不講了?！?/br>
    「我沒有不相信你！我、我那時候只是太生氣了?！箛佬惴野焉眢w轉回正面，矢口否認，但她的眼神卻不斷飄向交通號志。紅燈遲遲還未轉綠。

    「是，你那時候生氣到讓我覺得??好像我只要犯了錯我就不配成為你的女兒?！鬼樦鴐ama的話，杜湘嵐輕輕地說道，可是她語尾洩漏的哽咽卻透露出她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終于把這句話吐出。

    「你怎么會這樣想？我只是希望你變好！」嚴秀芬感到不可思議地質問道，「難道你感覺不到mama對你的愛嗎？」

    杜湘嵐望著mama的背影，既無奈又低落地說：「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有時候這就是讓我最不知道怎么辦的地方?！?/br>
    「你什么意思？我連愛你都不行了嗎？」

    嚴秀芬反射性的逼問，讓杜湘嵐幾乎快窒息在mama既憤恨又悲傷的話語中，可是她還是想要趁這個機會把話統統講清楚。

    「不是，是因為你只要說你做的事是因為愛我、是為了我好，我就很難拒絕。我當然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有的時候，我希望你可以用我想要的方式愛我?！?/br>
    「就像是我打了人，你當然可以指責我，可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問問我怎么了？發生什么事？」杜湘嵐一股腦地把自己的懇求宣洩出口，「你剛剛自己也說你想要我關心你，難道我就不希望你關心我嗎？不是那種只問成績如何的關心，是問我交了什么朋友、為什么難過的那種?！?/br>
    說完以后，杜湘嵐重重地喘了口氣，她不知道mama會聽進去多少，可是至少這一次，她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清楚了。

    從后照鏡望去，杜湘嵐只看得到嚴秀芬緊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綠燈亮起，車子緩緩向前行駛。路燈的白光灑在街道上，外頭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久到杜湘嵐以為嚴秀芬會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而兩人也將繼續一切照舊地度日──忽然，她聽見mama低低地說：「你以前沒跟我說過這些?！?/br>
    杜湘嵐怔住了。半晌，她的鼻頭一酸，啞著嗓音回應道：「嗯，我好不容易才決定跟你說?！?/br>
    接下來，她們都沒有人再開口說話，氣氛卻不再壓抑。杜湘嵐的視野模糊，眼淚無法控制地不斷滾落臉頰。

    不久后，車子轉進地下停車場，慢慢地停到了他們家的停車格里。

    她們終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