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擾攘后動身，到達404時，姬颯轉手就把收到的年糕當作拜年禮。

    「這么早，還客氣?！箘⒗组_門時眉目間散，穿著寶藍色的長衫，比平時亮眼幾分，也有了年氣。

    「借花獻佛而已?！辜эS拿不準該用什么態度對劉雷，師父二字長了刺似的，竟是叫不出來。

    劉雷笑了笑，把她迎進來。

    大年初一的404，像是電視劇里的大宅院，講究的雕梁畫棟，一室蘭香，水仙開得長勢可喜。

    「今天，我照我老家樣子佈置，好看嗎？」劉雷一撩長衫下擺，瀟灑在太師椅上坐下：「說起老家，我那的規矩，領壓歲錢是要給長輩磕頭的?！?/br>
    「那就免了?！辜эS然后雙手插在口袋里。

    「嘿。我就么一說，也沒指望你?！箘⒗讖男淇诶锾统鰝€紅包：「收著吧，為師一番心意?！?/br>
    姬颯在口袋里的手被黏得死緊，掏不出來，她自覺經歷一場背叛，而背叛她的老渣男似乎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剛被捂熱的心，一盆冷水澆下后，無聲無息又能瞬間回溫嗎？

    開玩笑，這么想著，姬颯不自覺地冷笑一聲。

    「知道你生氣?！箘⒗卓嘈Γ骸傅阋惨靼诪閹煹奶幘?，胳膊擰不過大腿呀！」

    「聽不懂?！?/br>
    「你師父是在怪我呢，打不過我，只能聽我的?！共菅霃奶m花后的門進來，紅絲帶繞著丸子頭。一身正紅，襯得她脣紅齒白，像是年畫里最漂亮的女娃娃。

    「今天為什么要我來？」姬颯看見草央，心頭堵得像是心肌梗塞。

    「你師父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能發個紅包，你不收嗎？」草央掏出姬颯放口袋的手，搖起來。

    姬颯不情愿地看劉雷一眼，劉雷把紅包塞進她口袋：「收著?！?/br>
    她還不至于要把紅包扔回去，哪怕想這么做，也知道若搞得草央不高興，不知道又要拿誰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就范。

    「這才對嘛！過年就要有過年的樣子?！共菅胂袷菨M意了，吹了聲口哨，玄子才露了臉，牠明顯不樂意亮相，因為脖子上被綁上了紅絲帶的蝴蝶結，草央笑瞇瞇地說：「團團圓圓。姬颯你先坐下，我拿瓜子桂圓來配茶?！?/br>
    玄子悶悶不樂地躲到墻角不愿出來，草央才消失在門后，劉雷就壓低聲音在姬颯耳邊說：「紅包里頭的東西有用。待會，穩住?！?/br>
    姬颯不解，但劉雷說完就若無其事坐在她對面，她還來不及開口問，草央就拿著托盤回來。

    「昨晚就我和劉老頭兩個，吃了頓沒滋沒味的除夕飯，對著個不下筷子的老臉，我吃得多沒勁。對了，姬颯你昨晚吃得開心嗎？」草央一面拈起掌心的瓜子磕，一面間話家常的樣子。

    「還可以?！?/br>
    「菜色不錯吧？畢竟那位走無常吃飽了就要上路告御狀呢，人們不都說，死也要當個飽死鬼？我看她就是兼差想轉正職，等不及了吧?！?/br>
    姬颯臉色頓變，眼神冰冷起來。

    「虎著臉看我干嘛呢？你們也不想想，下頭是誰待得久？這么說吧，一家公司里，她一個打零工的，想找部門經理麻煩，你說到最后誰會一身腥？」磕瓜子的聲音，喀喳喀喳，像是啃著誰響脆的骨頭：「怎么就這么不自量力呢？」

    姬颯倒吸一口涼氣，脊椎一節節僵直起來，寒意透入骨髓，臉卻潮紅起來。她緊盯著草央的表情，想從中看出何太太的安危。

    「知道怕了？」草央半瞇起眼，琉璃般的眼珠子不帶一絲感情：「放你走還要防著你，那今天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在這待著吧?！?/br>
    姬颯橫眼看向劉雷，劉雷臉色如常，沒有一絲波瀾。

    「放心，404可是神仙洞府，要什么有什么，你和你師父說一聲就是了?！共菅肓脫軆珊懈恻c，笑說：「你們先聊會，中午別等我吃飯了?！?/br>
    待草央和玄子都出門了，姬颯才開口說：「你叫我穩住，是因為這個？」

    劉雷揉了揉眉心：「嗯，你那位走無常不會有事的，小祖宗不會為這點子小事違背諾言，你那位，還算半個地府的人，不能動。她就是氣不順，激你一把?！?/br>
    「那現在是怎樣？不放我走囉？」姬颯打量起四周，考慮著可以相信劉雷幾分。

    「忍到初七就好。你不用費心偷跑?！?/br>
    姬颯心念一動，那代表草央與劉雷謀劃的事，應該會在初七發生。

    「草央說，要把牛牽走，到時候我們是跟著走呢？還是怎樣？」姬颯擺出既來之則安之的樣子，伸了個懶腰，扭了扭手腕和脖子。

    劉雷搖頭：「你這德性，哪像個輿師，就是個打手?！?/br>
    「牛牽到哪還是牛，人也一樣?！辜эS剝起核桃吃：「所以，要牽去哪?！?/br>
    劉雷笑：「你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套我話嗎？沒那么多彎彎繞繞，你出不去，又是我徒弟，有話就直說?！?/br>
    「初七會發生什么事？」

    「初七是人日，女媧創世的第七天造出了人，初七就是全人類的誕生日?！箘⒗啄闷鸷颂覄?，剝好也不吃，放在小碟子里，他說：「破曉的第一縷陽光透出來時，土牛甩背?！?/br>
    「臺灣，在土牛背上?！辜эS說：「所以，是陸沉?！?/br>
    劉雷點頭：「天時地利，地應天而動，星象至此，地必有大劫。煞氣是人世積累的冤孽，小祖宗只是把兩個點連成一條線，讓土?？梢越鍣C完全甩背脫身。土牛背島，放眼四海，這也是最后一頭了，錯過這次，小祖宗哪怕再來一萬年耐心，也等不到的?！?/br>
    「那你是干嘛的？」

    「我？輿師馴地，自然是我來綑定地煞于機要處。古有周穆王有御者造父替他駕馬車會西王母，今有小祖宗要我御牛車撞九嶷山?！?/br>
    「什么？所以，沉沒一座島，為了撞倒一座山？演鐵達尼嗎？你們是不是串錯戲棚了？」姬颯沒想過如此荒謬。

    劉雷默默泡了壺茶，把剝好一小碟子核桃仁遞給姬颯：「國仇家恨，用最精簡的話說出來，都是荒唐言?！?/br>
    姬颯深呼吸：「九疑山是什么？很多疑問嗎？」

    「你這么想，也沒有不對。它又叫蒼梧山，帝舜被葬在那里。那里有個奇景「萬山朝九嶷」，我見過，就是四圍的山丘都向中心的主峰舜源峰彎腰叩拜的樣子。古云帝舜南巡死在蒼梧，娥皇女英趕來在湘江淚盡而死，所以向舜源峰叩拜的其他八峰就包括娥皇、女英...」

    姬颯單手撐著額頭：「草央要這么兩千多萬人陪葬，只是想鞭尸？」

    「不是你想的這么單薄?！箘⒗椎穆曇粢徽?，顯出了老態：「神明汲取人們的信仰，才能為自己打深根基，帝舜貴為地官大帝，是三官大帝之一，僅次于玉皇大帝，祭拜的廟宇甚多。你看看孟婆，能有多少香火？推倒舜源峰，對小祖宗來說是推翻一個神祇的第一步。然后，是還原真身，重塑信仰。因此，她需要一個人皇，本來想著日后提拔栽培一個，然后你撞進來了?！?/br>
    「都什么時代了，人皇？」

    「這個時代，沒有皇嗎？你睜大眼睛看看，你動腦子想想，混混噩噩被輿論當猴耍，朝三暮四巧立名目，你就覺得擺脫了舊時代了？我親眼見證百馀年，我敢打包單，次次搞得翻天覆地的變化，變的是名頭和人物，上位者換人換名字都可以，不分上下不可能?！?/br>
    「我連輿師都沒學會，還想什么上位。這太離譜了，要是我沒來向陽花園呢？」

    「既來之，則安之。小祖宗在見到你之前，只計畫到推倒舜源峰，其后就是見步行步而已?！?/br>
    姬颯暗想不好，這就代表不管她合作與否，草央要牽牛去做推土機這檔事不會動搖。

    「姬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都是輿師的唯一傳人了。你和土地天生的連結，比為師畢生修習都要深，帝女御風雨而行，而你將能御一方水土疆域。無論天地人，你的時代，都會是最好的朝代?！?/br>
    「可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好。而且，這要死多少人呀？草央的仇，都過幾千年了，也該消氣了吧？」

    「幾千年了，她和她meimei都還跪在殺父滅兄的人面前，你覺得呢？」

    「那是山，她又不在那?！辜эS脫口而出，然后一想不對。

    她是不在那，只有替身娥皇在。但她meimei呢？

    真正的女英呢？

    劉雷見姬颯臉色，知道她想通了，緩緩說：「女英峰里，女英還被壓著。比雷峰塔還沉?！?/br>
    「為了女英?！辜эS終于懂了，草央在乎的恐怕也不是她爸帝堯，是帝堯滅了她母族，又逼她嫁人當政治工具的。

    她最看重的，是親meimei。

    所以用她meimei的名字，哪怕是永恆的女童或老婦，也要記得的女英。

    而她meimei同為帝女，無香火供奉信仰，哪怕有神通也無從解脫吧。

    「人間總有人，賦予土地對你的意義。你不想回姬家，不是因為那塊地怎么你了，是那些人?！箘⒗椎吐曊f：「她也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