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颯經過一個小公園，空氣里飄著草淚的味道，不久前應該割過草。割草后散發的青草氣，都是草被割傷后揮發的淚水氣味，它們用此來警告同伴有危險，同時也為傷口療癒。

    這悲傷的味道讓姬颯的心往下沉，但她也同時確認，這里沒有威脅人類的氣味。

    靠近李家位置之后，姬颯扶在一棵雞蛋花樹旁，然而她沒有感覺到任何關于煞氣的動靜。如果不是煞氣，她希望是那個傻子疑神疑鬼，不然她只會更為難。

    李晏庭的訊息又到了，他反覆問姬颯什么時候到，她無可奈何地回覆：「現在?！?/br>
    公寓一樓的門馬上被打開，姬颯上到二樓看見一個有點臉熟的圓臉女孩，她想了想很快記起這是陳博士的仲介，難怪那個傻子提起他姊姊。

    「sarah?」樓梯間的燈光不亮，姬颯的半張臉在陰影中，李辰枋有幾分猶豫。

    「嗯，叫我姬颯。香港人常記不住中文，才隨便取個英文的?！辜эS說。

    「你是設計師還是驅魔師？」李辰枋下了兩階樓梯，想看清楚姬颯的表情。

    「陳博士是朋友，我去幫忙?！辜эS感到厭煩，好像她生來就欠別人的無知一個解釋。

    李辰枋還想再說，李晏庭一手扼著腕，穿著拖鞋啪嗒啪嗒跑下來說：「女俠！上來坐，不要客氣?！?/br>
    兩姊弟一個是熱情的傻子，一個是防備的呆子，姬颯半垂著眼跟在他們后面，來到他們在四樓的家門口。這公寓一層兩伙，李宅在左邊一戶。

    「這位是你們朋友？吃過飯沒？我切好水果在桌上?！估頼ama一面說一面打量姬颯，這女孩子還沒有兒子那個叫王加佳的朋友好看，應該不是兒媳婦候選人。

    姬颯牽強地在嘴角扯了個笑，僵硬地對李家父母點頭示意，李晏庭忙著把手腕的繃帶解開：「女俠，你見過在夢里被咬然后真的有傷口嗎？」

    李mama想插嘴，被兒子噓了一聲：「她叫姬颯，救過我很厲害的，讓我先聽她說?！?/br>
    姬颯見到客廳角落放著幾盆闊葉盆栽，她在李爸爸的注目禮下，一株株植物撫摸過去。

    「有什么問題嗎？」李mama緊張問。

    姬颯搖搖頭，她高瘦的身影在一家四口的客廳中格格不入，像是被錯置的高腳燈，突兀而明亮，吸引四個人的目光。

    「沒有煞氣?！辜эS默了一下，看著李爸爸說：「你們鄰居的出價比市場高，這價位可以?！?/br>
    姬颯單純地覺得自己跑這一趟，幫不了李晏庭就罷了，既然有資訊也不介意說一句，權當日行一善，沒想到這家人炸開了鍋。

    「出價？」李mama瞪圓眼睛問。

    「想賣可以問我呀！」李辰枋歪著頭不解：「我早就叫你們賣了，賣掉買新發展的市鎮，投資才賺得快呀！」

    「不準賣！這房子是我媽留下來的?！估頼ama高聲說：「不要動歪腦筋?！?/br>
    「是爸說的又不是我?！?/br>
    「我說什么了？」李爸爸帶著怒意看向李晏庭：「裝神弄鬼的，趕快把她請走，我們家不歡迎神棍?！?/br>
    姬颯的表情像是被定格在空白鍵，她沒有理會李晏庭在她旁邊叨叨絮絮的圓場和解釋，也沒有管李mama對李爸爸興師問罪，或李辰枋摔門回房間。她以自己的步速，穩定地踏出李家家門，迅速地下樓梯，把一切紛爭都靜音。

    李晏庭追出來，拉著她的袖子說：「對不起！真的不好意思，我爸他其實沒有惡意?！?/br>
    姬颯垂頭看著那有一排血洞的手，淡淡說：「這個，我幫不上忙?！?/br>
    「你肯來我已經很感謝了，又不是你欠我一定要幫我。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家人?！?/br>
    「我習慣了?！辜эS甩開李晏庭，很快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遠離姬家已久，警惕性減低，這次是她自己大意多事。她不怪李爸爸，更惡毒的話她都聽過，難受百倍的罪她也受過，是她自己不應該多管間事。實話實說會讓人難過，然后別人會把難過加倍奉還給說真話的人。

    所以姬颯不愛說話。

    李晏庭懊惱地回家，客廳已經變得靜悄悄的，浴室傳來水聲，看來家庭小劇場已告一段落。

    他相信姬颯說有關鄰居開價的事，因為他聽過家里討論過賣房子，爸爸和姊姊都舉雙手贊成，不過他mama一直反對，最后不了了之。

    至于李晏庭自己，他是都無所謂的，只要有地方住，對他而言都沒差，因此這段插曲很快被他拋諸腦后，重新把受傷的手包扎起來，打開電視轉到電影臺，一面看一齣喜劇片一面等著輪到自己去洗澡。

    看著看著，他又開始打起盹，人一睏身上就覺得冷，他抱著沙發上的墊子取暖，靠在一角瞌睡起來。

    「李晏庭?！挂话鸭毤毜穆曇魪纳砗蠼兴?，他驚醒猛然回頭，沒有人。然而極近的耳邊，像是有人貼著他耳朵吹氣的距離，灌進一串讓他毛骨悚然的輕笑聲。

    一股寒意從他受傷的手腕爬上他的脖子，硬是把他的頭大力扳往另一邊肩膀轉去。

    「好了?！鼓前雅曂钢鋹偅骸赶ǖ魢??！?/br>
    他想起來看過的民俗怪談中，人有三把火在額頭和兩肩上，只要明火不熄滅，惡靈就無法靠近人，所以晚上不要戴帽子，也不要大力回頭，以免把明火弄熄了。他剛剛回了兩次頭，兩肩的明火不就都滅了嗎？姬颯說不是煞氣，那纏上他的，會不會是鬼？

    腦里浮現鬼這個字時，半睜的眼睛似乎看見有個模糊的影子在面前，纖細的肩膀上披著長發，是個女孩子的影子。

    「李晏庭，我好難過，你不幫我嗎？」女聲飄遠了，像是在啜泣。

    「你們都不幫我，那我去死算了?！闺S著影子漸移漸遠，聲音也變得飄渺。

    李晏庭站起來追了兩步，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是王加佳，要阻止她做傻事。

    他一步步隨著那團少女的背影走去，明明理性知道不可能是王加佳，可是完全不妨礙他的身體走出家門，迅速地消失在越來越冷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