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往事/今夜渡港 第106節
她往后退了兩步,假裝沒聽到這通電話。 一直等小舅媽處理好情緒,面不改色地走出消防通道,陳西才故作鎮定地走上前,一臉平靜地跟李琴音搭話:“小舅擔心您,拜托我出來看看?!?/br> 李琴音剛哭了一場,這會兒臉上還帶著淚痕,她避開陳西的目光,語氣僵硬道:“你趕緊回去休息,今晚醫院有我。你明早再過來替我?!?/br> “醫院安排了兩個護工,說是明早到,到時候就輕松了?!?/br> “對了。你小舅運氣不錯,醫院請了北京那邊的專家團隊過來檢查身體,說是開會再研究研究有什么新的治療方案?!?/br> “北京來的,應該醫術會好點吧。你小舅有救了?!?/br> 陳西大概知道是誰的手筆,可是她不能說。 她故作驚喜地笑了下,順著小舅媽的話說:“小舅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好的?!?/br> 李琴音對陳西談不上有多大好感,要不是丈夫,她都不愛搭理。 如今娘家人得知徐敬千是胃癌晚期,都想著讓她改嫁,不想她再磋磨時光,現在身邊只剩陳西跟她一樣的心境,李琴音多少有些唏噓。 她忍著難受,面色難堪地承認:“是我當初對不住你,不過我確實沒這義務養你?!?/br> “當年你爸媽出車禍,你爸主責,賠了對方家屬三百多萬。你們家的積蓄賠完不夠,你小舅替你爸媽還了一百萬?!?/br> “那兩年我跟你小舅剛買房買車,你表弟也還小,伸手就要花錢,他手上能有多少錢?為了這事,他到處借錢還賬,天天跑去醫院跟對方家屬道歉,還得為你爸媽cao持后事?!?/br> “那段時間他天天早出晚歸,一出門就是一大堆麻煩等著他,愁得頭發都白了?!?/br> “有次我去接他,我看他在外面跟人卑躬屈膝、被人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最后差點醉死在街頭的樣子特難受?!?/br> “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李琴音說到這,臉上劃過一絲怨氣,咬著牙說:“你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跟你說這些,這都是大人的事,跟你沒關系?!?/br> “可是我就是心疼他??此丶依鄣玫诡^就睡,還得照顧你的情緒,每天回家前第一件事就是去你的房間看你,我那時候真的挺討厭你?!?/br> “他t借到沒人愿意借給他的時候,他去貸了高利貸。你應該知道高利貸是什么東西吧?利滾利,明明借了十萬,到最后成了一百萬,翻了整整十倍!他前兩天才還清所有債務?!?/br> “結果好不容易一身輕,人又病了?!?/br> 李琴音說到最后已經哽咽。 如果說娘家人是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此刻,她看著滿臉不敢置信,表情慘淡無措的陳西,突然有了一絲快感。 憑什么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些痛苦,憑什么她就得失去丈夫,憑什么所有不公都落在她的頭上。 總得有人陪她不是嗎? 她就是惡毒怎么了?就是想拉一個人跟她一起痛苦怎么了? 陳西震驚的同時,又充滿了愧疚、心疼,她沒想到,小舅為她偷偷做了這么多事兒。 心臟難受得厲害,陳西有點喘不過氣。 她撐著墻緩緩跌坐在冰涼的地板,抱著膝蓋,哇的一聲哭出來。 哭聲太悲涼,惹得不少路人側目。 只是醫院這地方見慣了痛哭流涕的人,也沒人愿意伸手幫一把。 李琴音聽到陳西的哭聲,擰過身子,以一副極其別扭的姿勢看向陳西。 她的眼淚早就遍布臉頰,只是自己沒有察覺。 心里的那點痛快很快消失殆盡,如今只剩下麻木。 她抹了把臉,走到陳西身邊,緩緩蹲下身,動作僵硬地將陳西抱在懷里。 輕輕拍打兩下陳西的背心,李琴音說:“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痛苦吧?!?/br> “我們都一樣,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br> 陳西聽了這話,哭得更厲害了,到最后哭得呼吸急促,臉憋得通紅,開始不停干嘔。 好像誰都沒錯,又好像誰都有錯。 能怪誰呢,除了抱怨一句「命運不公」,誰都沒錯。 第77章 那個晚上, 陳西連續做了好幾個噩夢,夢里小舅、爸媽、周宴舟的身影輪番出現在她的生活里。每一次陳西想要守住一些東西時,都被命運無情地剝奪。 到最后, 只剩下小舅媽站在對面, 滿臉猙獰地跟她說:“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痛苦吧?!?/br> “我們都一樣, 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br> 陳西當即痛哭, 醒來才發現枕頭已經打濕大半, 后背仿佛淌在水里。 她昨晚渾渾噩噩地從醫院出來, 并沒去帆船酒店,而是回了小舅家里。 偌大的家就她一個人, 安靜得讓她害怕。 這一夜漫長得過分, 陳西眼皮酸澀地睜開眼, 窗外的天被黑色的霧籠罩著, 看不清方向。 她撈起床頭柜充電的手機, 看了眼時間, 才五點半, 攏共也就睡了三個小時。 揉了揉沉重的眼皮, 陳西掀開被子起床, 動作僵硬地走進洗手間。 擰開水龍頭, 冷水無情地沖刷著陳西的臉頰, 陳西頓時清醒了不少。 簡單洗漱完, 陳西挑了套衣服換上, 下樓煮了兩個雞蛋,吃完早餐, 她又上樓收拾東西出發去醫院。 陳西沒打車,一個人背著包走在清晨的路上, 好似孤魂野鬼。 周宴舟昨晚返京后,給陳西發了條短信報平安,只是那時陳西被巨大的悲痛洗禮,壓根兒沒來得及回復。 見時間還早,陳西不想打擾周宴舟,暫時沒回他。 她徒步走到醫院,沒著急上樓,而是一個人坐在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園,將包擱在長椅,抱著膝蓋,目光渙散地盯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 何母這兩天有點感冒,何煦見母親一直拖著,不肯去醫院,一大早給她掛了個號,強行帶著何母過來檢查。 何母上午還有課,為了不耽誤時間,何煦提前一個多小時叫醒母親。 只是母子倆到醫院才想起來,醫生八點半才上班,還得等一陣兒。 何母在醫院碰到個老熟人,兩人親切地聊起來。 對方看到何煦,一個勁兒地夸贊:“這就是你兒子吧?長得真是一表人才,聽說還是當年的理科狀元?!?/br> “哎,我們家小孩要是有你兒子一半優秀就好了?!?/br> 何母被夸得嘴角都合不攏了,嘴上卻謙虛道:“哪有哪有?!?/br> 說罷,何母招呼何煦叫人:“何煦,這是你張阿姨?!?/br> 何煦站在一旁,禮貌地喊人:“張阿姨?!?/br> 張阿姨一臉滿意,毫不吝嗇地夸贊:“好孩子,一看就聰明懂事?!?/br> 何煦剛要回答,結果抬眼看到不遠處的八角亭里坐著的陳西,他當即心不在焉地敷衍:“張阿姨說笑了?!?/br> 不等對方回應,何煦率先開口:“張阿姨、媽,我去趟洗手間,你們先聊著?!?/br> 何母寵溺地笑了笑,答應:“這孩子,趕緊去吧?!?/br> 張阿姨嘆氣,感慨:“你們家小孩是真懂事,不像我家的……” 倆大人開始互相吹捧起來。 何煦道了別,故意往洗手間的方向走,走到拐角處又偷偷溜出門診部往住院處跑。 他剛剛只瞄到一個模糊的剪影,并不能確認那人是陳西。 可為了一個「可能」,他還是愿意跑這一趟。 跑到八角亭背后的連廊,何煦停下腳步,瞧著陳西的背影,一眼認出是她。 何煦難掩激動,他沒想到會在醫院碰到她。 他每個寒暑假都關注著高中班群、年級群里的動靜,每次聽到有人組織聚會,何煦都會留意一眼,看陳西去不去。 陳西之前的高中同桌朱晴很喜歡組織同學聚會,大一寒假回西坪,得知同桌跟文科一班的朱晴談了戀愛,還準備過兩天參加聚會,何煦有意無意地試探陳西去不去。 同桌早就知道何煦喜歡陳西,當初他還故意起哄,只是沒想到高考畢業他倆沒成。 聽何煦這么問,同桌特意牽橋搭線,明里暗里拜托女友邀請陳西,結果女友一臉遺憾地說:“西西沒回西坪,在北京做兼職?!?/br> 何煦后來才知道,陳西自從上了大學,幾乎不怎么回西坪,所以那次以后,何煦再也沒去過同學聚會。 同桌看何煦郁郁寡歡,將女友的微信推給何煦,說她倆時不時聯系。 何煦加了朱晴的微信,朱晴得從男友那里知何煦的心思,一本正經地保證:“只要西西回西坪,我一定給你倆創造見面的機會?!?/br> 不過朱晴也疑惑,“你倆不是都考北京去了嗎?你找她不是更方便?” 何煦當時怎么回的? 他說他不敢。 朱晴聽了,一臉同情地表示:“何狀元,你要勇敢點啊,不然錯過了機會,可能再也沒有下一次了?!?/br> 何煦記住了朱晴的囑咐,決定再勇敢一次。 他隔空望著陳西單薄的、不停抖動的肩膀,默默走上前,故作鎮定地站她面前,不經意地問:“陳西,你怎么在這兒?” 陳西聽到何煦的聲音,怔愣地抬起頭,露出一張疲倦、痛苦的面容。 何煦愣住,雙腳黏在地上,手足無措地問:“你怎么了?” 陳西緩慢地搖頭,不答反問:“你怎么在這?” 何煦恍然大悟地哦了聲,規規矩矩地回答:“……我媽有點小感冒,我過來給她開點藥?!?/br> 陳西輕輕嗯了聲,心不在焉地問:“不嚴重吧?” 何煦撓了撓后腦勺,尷尬道:“不嚴重?!?/br> 見陳西情緒不佳,何煦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家里人生病了?還是你哪里不舒服?” 陳西看何煦站著,將身旁的包包拿開,給他騰了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