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之后，雷蒙終于消化了這個驚人的事實，站在原地呆愣住。

    “艾德溫，這石頭完全看不出人形，這真的是……”

    “它的確是米莉安娜！她是當著我的面變成石頭的，你可以相信我還不至于被幻覺迷惑?！?/br>
    “這是……如何發生的？”

    “我已經問過了我們的叁位法師閣下，他們叁位都肯定這是石化術——一種和黑血魔法不相上下的黑暗魔法，而且施法的人魔力極其強大，叁位魔法師也許都不是對手?！?/br>
    雷蒙聞言屏息，扭過頭來驚駭地盯著艾德溫。

    伯爵臉上的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戒慎，但雷蒙卻詭異地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在他大哥的目光中察覺出一絲異乎尋常的亢奮。

    “巴溫切爾曾經研究過這一類型的邪術，他告訴我——被石化的狀態取決于魔法師的能力大小和施法的強弱，普通的石化術最弱的一級力量可以使人類或物體僵硬，但這種湮滅其本來面目，特別是一個生物的體征，使之從里到外完全變成石頭質地的法術——”

    “無疑是代表最高一級的能力！”

    伯爵的聲調上揚，落尾鏗鏘有力，如平地驚雷般將雷蒙從迷思中震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與艾德溫威嚴的視線對視。

    “——換句話說，當時在場一定有一個強大到可以堪比叁位大法師的石化法師在場，他很有可能是米莉安娜的同黨！”

    “什么？”雷蒙的聲音險些扭曲。

    他完全想不到在暴風城會出現一位如此強大的黑魔法師，這比米莉安娜可能的死訊還要令他震驚。

    在艾德溫的授意下，雷蒙一直負責外城的治安，人種排查之類的事情做得可謂滴水不漏，可是如今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潛藏著這么一個邪惡的異端大法師，怎能不讓人心驚？

    艾德溫瞥見他的不安，譏誚道：“有這么一個石化法師藏在外城的確是令我們震驚，但你如今還得感謝他成了漏網之魚，否則米莉安娜就是在劫難逃！說到底我也十分佩服這位黑魔法師，除了斬殺死囚，連我都想不出這么一個在教廷眼皮子底下——救人的方法！”

    “救人？”雷蒙顯然不能認同，“她變成這樣豈不是和死了一般？”

    艾德溫靜靜觀察著他，唇角掀起一抹涼薄的笑，“你說的不錯，你可以認為她死了，但教廷顯然不肯善罷甘休?！?/br>
    “你是什么意思？”雷蒙猛然望向他。

    伯爵淡定從容地宣布——

    “即使是石頭——她也是黑魔法信徒的待罪之身！教廷要求我把她的石化體交出去，我相信如果我這么做，他們會把她打碎，研磨成粉塵，或轉化成其他形態，甚至煉成金屬……即便不這么做，他們也會把她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你想以后我們還能見到她嗎？”

    雷蒙雙眼爬滿血絲，喘息愈發急促，“我完全相信你所說的！艾德溫，你的意思是你留下她來……你還能使她復活？”

    “我沒有這么說。我不是魔法師，雷蒙，我只是個貴族領主?！?/br>
    艾德溫自嘲道：“我只有可以斬殺敵人的利劍，對于這些深奧玄妙的魔法我也是一籌莫展?！?/br>
    如果他對魔法駕輕就熟，何至于被巴洛斯這座小城絆住手腳——而無法給他的未婚妻交待？

    雷蒙聽明白了，艾德溫的話一點沒錯，他也很清楚對于他們這樣的軍事領主來說，最煩惱的莫過于面對刁鉆的魔法難題，相比之下真刀真槍地在戰場上決一生死倒要痛快容易得多！

    “我們的魔法師們想必應該有一番高見……”雷蒙抱著一絲希望說。

    伯爵低嗤一聲，“我知道你會這么問，不但是叁位魔法師，就連身為魔法師的大主教克雷芒也亟于尋找到答案，他們可是盼著將米莉安娜繩之以法呢！可惜……石化法術是蛇怪的天賦，人類中修習此類法術的早在五百年前就滅絕了，我們總不能去問蛇怪要解藥?！?/br>
    “但眼前就有一個石化法師！”

    “你說的沒錯！我自然會加緊搜查這個異端分子。不過他既然當眾使出了這種黑暗魔法，想必早已暗中逃離了我們的視線，況且我們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么種族，不過拜你的善盡職責——我們當然不必在獸人中考慮這一可能性了?！?/br>
    雷蒙聽出了伯爵話中的諷意，不禁有幾分尷尬，這是他母親的要求，阿格萊拉聲稱驅逐獸人是為了布蘭登家族的安危，他也無法拒絕。

    “艾德溫，無論如何，我請求你幫我解救她！即便是我不能和她在一起，我想讓她好好地活下去……”雷蒙乞求道，甚至在艾德溫面前跪下一只膝蓋。

    艾德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抿緊了磐石般冷硬的雙唇，“起來吧！雷蒙，身為你的兄長，你不必這么求我?！?/br>
    雷蒙感激地站起身，他知道艾德溫的冷酷和他的仁慈，他是一個承擔了太多責任的家長，此刻自己所要求的顯然是相當過分了！

    但是他愛米莉安娜，他可以失去她，但無法忍受她變成這個模樣，更無法坐視她即便成了石頭也無法阻擋教廷的追殺，他一定要將她從這種無休止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我竭力把她保下來也有我的原因，即便你不懇求我，我也要想辦法把她恢復原狀?！?/br>
    伯爵沉吟一刻，繼續說：“米莉安娜被石化的事情只有少數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并沒有幾個人看到，大家會以為我已經處死了囚犯——一個教廷裁決的異端?！?/br>
    “因此教廷才沒有辦法大張旗鼓地指責你包庇這尊石像？”雷蒙似是有些了解了。

    伯爵頷首，“畢竟誰也不會想到有人能被石化到這種程度，要是當眾公布這里出了一位石化法師，恐怕比米莉安娜掀起的風波更加要命，教廷自然不會這么做?！?/br>
    “我已經宣布我會把她的石化體封存在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但克雷芒主教和紅衣主教顯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努力尋找解決辦法，將她早日恢復原狀再行受審，我們必須走在他們前頭才能把她救回來！幸運的是——這里不是白城，尚在我的統轄內，我可以保證她的石化體至少是安全的?！?/br>
    雷蒙點點頭，急切地說：“我們需要怎么做？”

    “我還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說到底，你此刻應該在鮮血谷履行你的職責才對！”

    伯爵的話語中透出譴責，雷蒙低下了頭，像個犯錯的孩子，囁嚅道：“我知道我是昏了頭……”

    “現在你清楚了！我把你調走就是不希望你做出什么觸犯教廷的事來，你的家族畢竟是侍奉教廷的，別忘了你的領地還處在白城的監管下?！?/br>
    “你應該相信我，當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做了部署，她的臉被刻意折磨得腫脹不堪……只要米莉安娜不露出本來面目，不在審判庭上顯露一絲一毫她所會的禁術，我可以判決她終身監禁或流放的刑罰，實在不行也可以給她痛快的一死——”

    伯爵說到這里捏緊了拳頭，“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我差點保不下她來！現在我真不知該痛恨那名石化法師——還是該感謝他了！他實在是相當聰明，這種石化狀態輕易是不可能復原的，也許幾百年都不會有人能撼動分毫，瘋狂的審判庭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伯爵的聲音似乎充滿了興致，雷蒙驚訝地發覺他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虔誠。

    印象中伯爵從未被信仰沖昏過頭腦，雖然王國中有不少貴族領主為教廷馬首是瞻，就連國王本人都懼怕審判庭的威力，但伯爵顯然并不是僅僅出于對自己和米莉安娜的這點曖昧的感情就甘于去和白教迂回對抗。

    他是一個真正敢于面對極端權威勢力的公正領主！

    認識到這一點，雷蒙在心里更加敬佩和崇拜他這位名義上的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