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196節
屈云滅沒有跟敵人廢話的習慣,所以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是挑釁地看了他們一圈,然后淡聲道:“你們先上?!?/br> 這群人還真聽話,下一瞬,被激怒的來自人類的吼叫就在整個叢林里響徹云霄,緊跟著便是慘叫、皮rou被割開的恐怖聲響,以及野獸被驚動,四散而逃的聲音。 三百八十八人,這是圍攻屈云滅人群的數字,等到最后一個人也被屈云滅一矛貫穿胸口的時候,屈云滅整個人都濕透了。 是被血濺濕的,也是被汗打濕的,今日他狀態一般,沒有被腎上腺素控制,所以難以發揮出來當初在梓潼城的那股瘋勁,用了將近一個時辰,他才殺光了這些人。 站在尸山血海當中,他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也像是主宰著這一片大地的天神。 他的站姿仍然頂天立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的力氣正在流失當中,他的四肢都有些使不上力了。 緊了緊拳頭,屈云滅一時沒有動,他先用布滿戾氣的眼睛查看著周圍的情況,確認真的沒有活口以后,他才慢吞吞地跪坐下去。 扯開腿甲,撕開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而在他小腿之上,有一小道微微發黑的傷口。 屈云滅:“…………” 真不愧是同一人出的招數啊,打不過,便下毒。 盯著這個傷口看了一瞬,屈云滅半點沒猶豫,抽出自己隨身的佩刀,手起刀落,他就把自己身上的一塊rou削了下去。 他這一下太狠,都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頭了,但他面不改色,坐到地上以后,他四下看看,找了一個還算干凈的人,把他身上的衣服扯下來,撕成布條,緊緊勒在傷口上方一寸的地方。 接下來他便站起,用仇矛當拐杖,支撐著自己,努力地辨別方向。 星星……北辰……他要回去……他不能再失約了…… 屈云滅越往前走,眼前越模糊,有件事他大概不知道,傷口發黑是因為天太黑,傷口凝血了,就看起來像是發黑。而這些人的兵刃之上確實涂了藥,但要命的毒藥也不是那么好湊的,像鮮卑人用的那種,沾上就無力回天,效果這么好,自然是價值千金,可韓清他一來沒有時間湊這么多珍貴的藥材,二來他也沒闊到那個地步,能給三百多人的刀上全都淬毒。 只有零星幾個人帶著一刀就能結果他的有毒兵器,其余人其實都只是涂了麻藥而已。 他們的計劃是先靠著小傷把屈云滅麻翻,然后再由其余人補刀,然而誰知道屈云滅這么厲害,半天都沒人能近他的身,有時候他為了不受傷,還會放棄殺別人的機會,這么珍惜生命的將軍,可真是不多見啊?!?/br> 也因為如此,從頭到尾就一個人傷到了屈云滅,但他人高馬大的,那點藥管什么用,等它起作用,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誤會就這樣產生了,不過能告訴屈云滅真相的人都已經死翹翹了,而屈云滅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與體內的麻藥做著豁出命去的斗爭,求生意志格外強大的時候,人確實可以超越本能,屈云滅始終都沒有昏倒,憑著一股信念,哪怕將自己的雙腿走廢了,他也要走出這片山林。 這應當是屈云滅一生當中最不想死的時候,這種精神感動了上蒼,于是下一秒,他踩空了。 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滾落了山坡,中途撞到一個死去多年的樹樁子,就這樣把自己撞暈了過去,等到他終于停下的時候,這里已經已經不再是密林,而是密林中央一個小小的草地,有鹿正在水洼里喝水,聽到動靜立刻嚇得跑開,等一會兒沒動靜了,它又跑回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這頭鹿還年輕,一輩子都沒見過人,它的祖輩們也很久都沒見過人了,小鹿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伸舌頭舔了一下屈云滅的臉,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難吃的東西,于是它又跑了?!? 而在陳留城中,蕭融熬到了半夜子時,才終于睡下。 睡夢中的他便不太安穩,他夢到自己在一片白光當中,周圍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聲音響個不停,聽起來沒有任何邏輯,但他又能意識到,這是對方在說話。 聽不懂,完全聽不懂,他只能聽出來對方有點氣急敗壞,似乎還有點遷怒。 后來夢境消失,他漸漸睡沉了,然而喉管當中的一股異樣感,猛地就把他驚醒過來。 沒有任何緩沖,他迅速地趴到床邊,張嘴就吐出一口鮮血。 蕭融愣愣地看著地上刺目的紅色,聽到動靜的阿樹也很快沖進來,阿樹驚恐地看著他,然而還不等這一主一仆做出什么反應,外面突然傳來疾跑的聲音。 蕭融停頓一秒,立刻翻身下床,他只披一個外衣就出去了,連鞋都沒穿,阿樹心慌,卻也不會在這時候叫住蕭融,他只是麻利地撿起鞋子,又拿了蕭融最厚實的披風,然后追著他跑了出去。 來人是東方進和高洵之,他們還沒進來呢,大門先自己開了,還是蕭融親自開的,高洵之一眼就看到了蕭融嘴角上的血跡,他這一瞬的感覺太復雜了,既心疼又怨恨還擔心,但蕭融看見他的神色之后,隨手一蹭就把嘴角擦干凈了。感覺高洵之不夠冷靜,于是下一秒,他看向東方進:“出什么事了?” 東方進其實也看見那點血色了,但他只是詫異了一瞬,畢竟他也不知道蕭融體質有什么問題,聽到蕭融的問話,他簡短回答:“剛剛有人來到官府求助,說他們是皇宮侍衛,受南雍皇帝所托,給鎮北王殿下送一封信?!?/br> 同樣的信送兩封,任誰都看得出來這里面有問題。 蕭融卻沒有思考,這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做的每個反應每個動作,仿佛都是被別人接管了一樣。 蕭融伸手:“信呢?” 信當然不在東方進這里,東方進把它交給高洵之了,高洵之看了看蕭融,不知怎么,他也沒有廢話,直接就把信掏出來,放在了蕭融手里。 同樣是讓鎮北王勤王,但用的理由和說辭完全不一樣,信上第一句就寫明了這封信是小皇帝口述,其他人代筆,這是為了防止他們懷疑信的來歷,也是為了安撫孫將軍,讓他看到日后論功行賞的苗頭。 內中關竅到底怎么回事,拿到這封信的那一刻,蕭融就想明白了,他雖然不知道孫將軍也在其中發揮作用,但他知道清風教和小皇帝異曲同工了,小皇帝無意中成了清風教的幫手。 再聯合自己剛剛吐的那口血,蕭融面色不變,但這封信已經被他捏皺,甚至還撕裂了一部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而旁邊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驀地,蕭融把手放下去,他命令地法曾:“去把簡嶠叫來,讓他整合四軍當中所有的騎兵,還有虞紹承,讓他天亮以后就出發,急行軍!不準耽擱!” 這時候東方進要是猶豫一下,蕭融的威信就會打折扣,畢竟蕭融沒有軍權,屈云滅不在的時候,他調遣四軍就是僭越。 但電光火石之間,東方進已經明白了他該怎么做,于是,他用炸雷一般的聲音喊道:“遵命!” 他率先跑出去,其他人也立刻跟著動作,等到簡嶠和虞紹承被叫醒,這倆人都沒有發出異議,僅僅一個時辰,隊伍就已經整裝待發,而無形當中,蕭融也完成了對軍權的收攏。 他以前也分配過軍中事務,但那時候人們心里不服氣的很多,例如原百福,例如某些不知名的將領,況且那時候屈云滅就在軍營當中,他的默許在某些人看來就是對蕭融的討好。討好士人就跟討好女人一樣,今日喜歡,便討好你,明日不喜歡,那就厭惡你。 而這回是屈云滅落入險境,蕭融實打實地掌握了軍權的歸屬,從上到下無一人有反對的聲音,就因為東方進開了個好頭。 跟蕭融關系好的,會真心實意聽他的話,而跟蕭融關系一般的,也會因為別人的行動而默默選擇隨大流,封建時代的主臣關系可不是靠著習慣形成的,而是一次定生死,只要跟隨過一次、俯首稱臣過一次,往后他們就再也無法將蕭融當成同僚了。 就像過去的高洵之一樣,一個士人,卻能管著全軍的將士?!?/br> 廬江那邊是晴朗的夜晚,但陳留這里烏云陣陣,似乎又要下雪,高洵之從頭到尾都沒有干預過蕭融的命令,甚至蕭融要自己過去,不帶他,他也沒有反對。 蕭融這一下子,把十萬人都帶出去了,接下來多不多他一個老頭子,都沒任何區別。 站在城門處,高洵之看著蕭融和簡嶠帶領身后的騎兵快速沖出他的視野,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然后才轉回身去。 然而這一轉身,他才發現自己身后多了那么多人,丹然、阿妍、阿古色加、蕭佚、蕭老夫人、阿樹、佛子、虞紹燮、以及匆匆從宋宅趕過來,連頭發都來不及束的宋鑠。 大家都看著他,卻又不出聲,不知道為什么,高洵之更想哭了。 這些人都是阿融和大王的親朋好友,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身邊有了這么多親人般的存在,鎮北軍不再一窮二白了,鎮北王也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屈云滅,你看到沒有,這才是阿融給你帶來最重要的東西,你的好日子、你連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不要閉眼——等著阿融。等著他。 第152章 春日來臨 圣德六年臘月二十九,日昳時分。 跑在最前面的蕭融等人碰到了一小股趕回去報信的將士,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這一小股總共只有三十多人,在原先的隊伍當中,他們排在最末,前面打得血rou飛濺,他們也沒看到,只聽到鳴金收兵的命令就往回跑,跑了沒一會兒發現人越來越少,他們想回去找,結果整個大軍都消失了,就跟有鬼作怪一般,嚇得他們背后直冒涼氣,謹慎地找了找,發現是真找不到那群人了,他們商量了一番,決定還是回義陽搬救兵去。 三十幾人在大山里搜羅大軍的痕跡,這確實是難了一些,但幾萬人漫山遍野地找,還是能找到消失的大軍的。在人海戰術面前,多詭異的地形都不叫事了。 一個時辰之后,簡嶠找到了帶著大軍在林子里直打轉的公孫元,簡嶠看到他就來氣,他已經默認這全都是公孫元的責任了。 公孫元:“…………” 然而公孫元還不敢為自己分辨,因為雖然他整合了大軍,沒讓整個軍隊都散開,可屈云滅確實是失蹤了。 要是找不回屈云滅,公孫元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交代后事了?!?/br> 簡嶠暴跳如雷,先朝公孫元發了一通火,然后才有些緊張地看向蕭融,后者沒什么反應,他靜靜站在這山林當中,有陽光從樹干之間傾灑下來,照得蕭融臉色跟紙一樣白。 簡嶠也不敢說什么讓他寬心的話,扭過頭,他又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公孫元,讓他把手下的兵都撒出去,跟自己帶來的兵一起,地毯式地在這座山上找人。 公孫元自知理虧,全都照做了,官道之上支起來一個營帳,蕭融就站在這里聽著一波波人馬回來對他報告。東邊沒有!西邊沒有!南邊沒有!北邊沒有! 簡嶠:“……” 這回他都不敢看蕭融是什么臉色了,而且他自己也心急如焚,沒有?怎么可能會沒有,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尸??!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后續的部隊都跟上來了,但還是找不到屈云滅的身影。 簡嶠心里有個不好的預感,他擔心敵人抓走了屈云滅。 但屈云滅那個人可不是能被抓住的,只要還有一口氣,他都會把身邊的人撕個粉碎,除非他已經不會喘氣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簡嶠就無比心慌,他悄悄看向一旁的蕭融,而蕭融袖手站在他身邊,正好也朝他看了過來。 這沒有溫度的眼神看得簡嶠心里一個咯噔,他朝蕭融抱拳,決定自己也去找找看。 望著簡嶠離開的背影,蕭融慢慢把手從袖子里伸出來,他的手上鮮血淋漓,此時還有一滴血珠順著指甲低落在地,本有些瘆人的一幕,卻看得蕭融安心了一點。 他還會疼,還能流血,那屈云滅就沒有生命危險,不然他早就倒在地上,命懸一線了。 可是不能拖啊…… 這是冬天,還是深山,不是所有人都有王新用那種運氣。 在哪,到底在哪。 蕭融有種自己渾身血管都要爆炸的感覺,人在極度慌亂的時候就會這樣,不能思考、也不能冷靜,蕭融攥緊了拳頭,受到擠壓,淌出來的鮮血更多了。 很快,他站著的地方就多出了一小片深紅色的暈染,而這時候,蕭融突然抬頭,他朝某個方向眨眨眼,然后邁出步子。 周圍的人看見他,但因為他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似乎就是要去找什么人而已,所以也沒人攔住他,然而在他邁過幾條裸露的樹根之后,周圍的人就找不到他的身影了?!?/br> 蕭融感覺非常奇異。 沒人跟他說話,但他突然之間就意識到一個信息,屈云滅在這邊,他撥開枝條,踩過落葉,這邊拐一下,那邊爬幾步,明明他完全不認識這個地方,但就好像他腦子里有個導航一樣,讓他十分明確地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么走。 不知道離扎營的地方有多遠了,蕭融突然聞到非常濃的血腥味,他從一個草叢里鉆出來,剛站定,他就僵在了這里。 好多尸體,還有好多野獸。 狼、豺、禿鷲、還有豹子,它們全都趴在尸體上進食,發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在蕭融出來的一瞬間,所有野獸都抬起了頭,它們眼冒綠光、瘦骨嶙峋,看著蕭融的眼神有警惕,也有打量。 畢竟地上的rou已經凍硬了,哪有新鮮的好吃且溫暖呢。 蕭融慢慢把手放在了腰側的劍柄上,極緩慢地把劍抽出來之后,他垂下眼睛,不跟這些野獸對視,一邊揮舞手上的劍,他一邊慢慢后退,動物理解不了工具和人的區別,它們只會以為蕭融胳膊居然這么長,看起來很不好打的樣子,算了算了,反正地上有這么多吃的,用不著為了一口熱乎的就把命丟了?!?/br> 這短短的幾分鐘,對蕭融來說度秒如年,終于離開這些野獸的范圍,蕭融立刻拔腿就跑,他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這一瞬間他都忘了自己其實死不了了,朝著腦子告訴自己的方向狂奔,蕭融打算等跑累了再換成慢走。 但他不用換了,因為他也來到了屈云滅踩空的地方,而且因為他是跑過來的,他甚至踏出了空中飛人一般的架勢,直到兩腳都懸空以后,他才懵逼地掉了下去???! 這就是他心里的最后一個想法。* 屈云滅是白天時候,被另一頭鹿舔醒的。 這一晚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鹿嘗了他一遍,屈云滅覺得臉有點疼,用手蹭的時候,臉上居然一點血跡都沒有了?!?/br> 醒來以后,那種虛弱麻痹的感覺就消失了,屈云滅也大致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膊荒苷f蠢,畢竟當時他只有一個人,為了以防萬一,他自然要對自己狠一點。 但現在他一條腿傷了,肋骨似乎也斷了幾根,渾身上下大大小小都是傷口,而且他昨夜耗費了太多精力,如今他又餓又冷,再這樣下去,他連爬起來都做不到了。 于是他拖著傷腿走到一棵杉樹下坐著,用手舀了一點水洼里的涼水,緩解了冒煙的喉嚨以后,他便一動不動,靜靜看著對面藏在樹林里的小動物們。 到底有著一半布特烏族的血緣,屈云滅說不動,就不動,小動物們觀察了他很久,終于確定他沒有危險了,然后才邁著蹄子走過來喝水。 在那頭鹿喝水的時候,屈云滅還有心情注意到一件事,這里的水沒結冰,這里的草甚至還是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