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192節
七個腦袋湊在這一張信紙上,所有人都盯著這些話,長久安靜。 第一個出聲的人是高洵之,他整個人都恍惚了:“皇帝的意思是……讓咱們勤王?” 虞紹燮也驚呆了:“他居然選擇了鎮北軍,他、他——” 這么勁爆的消息,連虞紹承這個性子都忍不住評價一句:“皇帝親自投降,看來流言都是假的,他確實是光嘉皇帝的子嗣?!?/br> 佛子的內心也不平靜,他捻動佛珠的速度都快了起來:“阿彌陀佛,如此一來,這戰事很快便結束了?!?/br> 蕭融皺了皺眉:“沒有這么簡單,他派宮人來送信,那孫太后、羊丞相等人不可能知道這件事,他是期望著咱們打進去,把他救出來,但打的這個過程,還是不能省略?!?/br> 屈云滅拿過那張信紙,微微一笑:“至少這下咱們不是亂臣賊子了?!?/br> 宋鑠后退一步,他抱臂看著屈云滅手里的紙,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還說這些廢話做什么?如今咱們可是奉旨勤王!這位陛下還做著春秋大夢呢,盼著大王將他解救出來以后,讓他在陳留繼續做皇帝,等他落入大王手里,身邊一個?;庶h都沒有了,我倒是想看看,他會不會被嚇哭,屆時便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如何?我保證三天內就能拿到他的退位詔書!” 其余人:“……” 宋鑠仿佛打了雞血,也不能怪他這么興奮,小皇帝的手寫求救信抹掉了鎮北軍最后一點不光彩的東西,這下為了雍朝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們估計要嘔死了,因為這么關鍵的時候,小皇帝不信他們,居然信一個外人。 但蕭融卻覺得,他一點都不傻,他甚至很精明。 金陵對他來說很危險,陳留對他來說更危險,他是亡國之君,看看鮮卑的慕容岦就知道,亡國之君沒有好下場,哪怕他熬到了鎮北軍踏破金陵城的那一天,也很難說鎮北軍會怎么對待他。 而現在不同了,太后奪權,他有理由向別人求救,鎮北軍也就此有了理由堂堂正正的發兵,別看這時候鎮北軍討著好了,可他們同樣被束縛住了,因為他們是勤王的人,就算以后小皇帝退位了,他們也必須好好對待小皇帝,因為他們不再是亂臣賊子,而是順勢而上的天命所歸。 天命所歸怎么能殘忍對待前朝皇室呢?不行啊,他們得好好養著賀甫,從一而終地貫徹自己的人設。 蕭融:“……” 其余人已經開始商議接下來怎么辦了,而蕭融重新拿起被屈云滅丟在一旁的信紙,看著上面截然不同的兩封信,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感到惱火。 他利用了小皇帝,小皇帝也反過來利用了他,他甚至都不能對小皇帝做什么,因為他得感謝小皇帝,在這關鍵的時刻、遞來了這么鋒利的一把刀?!鎱柡Π?。也真無情啊。 他這一封信,把整個南雍朝廷都給拋棄了,他的母后、他的舅舅、還有那些一直都對他抱有期待的人,全都被他丟下了。 望著上面的字跡,過了許久,蕭融才輕輕笑了一下。 八歲的他只要活著就行了,十八歲的他不知道會怎么想,二十八歲的他,又能不能忍受像豬一樣、被關在一個地方,每日除了吃喝什么都不用做。 誰知道呢,不過他也沒有后悔的機會了,因為他只有一個籌碼,而他現在已經把它用完了。 第148章 版本一 不是只有上古時期才流行禪位制,這些年的中原仿佛文藝復興,也經常搞這種形式主義。 比如雍朝的開國皇帝,他就是把刀架在前朝的亡國之君脖子上,態度很好的問他愿不愿意禪位。 還有開國皇帝的孫子,他也是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被大臣強行抓著手,在禪位圣旨上蓋下了玉璽?!嫉竭@地步了,自己蓋一個算了,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堅持什么。 總之,這些禪位都有一個特征,那就是被逼迫的,但即使這些人全都不情不愿,只要禪位的圣旨被宣讀出來,毫不夸張地說,整個朝廷有三分之二都會恍惚地放棄抵抗,回家以后朝天悲憤地大吼三聲,第二天換上新朝服,繼續勤勤懇懇地為新皇辦事。 仿佛他們效忠地不是那個皇帝本人,而是那一紙詔書,禪位之后皇帝就被關押起來了,有的可以軟禁到死,有的就不知什么時候便悄無聲息地沒了,這些大臣多數也不關心,頂多聽到先皇殯天的消息再流兩滴眼淚,像什么撞柱追隨而去?呵呵,根本沒有?!?/br> 從這種角度來看,賀甫決定自救,丟棄所有還指望著他的人,似乎也沒什么問題了。 蕭融也不至于因為這件事就對小皇帝有什么成見,說穿了,他就是一個八歲的、怕死的小孩,讓他扛起家國大義,這屬實是難為他了。但這件事就像是公孫元獨自帶兵千里回陳留一樣,他不是回來看屈云滅的,而是回來表忠心、順便把自己撇干凈的,能說他錯嗎?不能,能心里一點都不介懷嗎?也不能。 出于對小皇帝正史上結局的同情,蕭融雖然沒怎么仔細想過,但他潛意識還是決定了,要保下小皇帝,主動勤王,在他退位以后,盡量給他一個比較舒適的生活環境。而現在得知了這位心眼這么多,蕭融就沒法把他當個孩子看了,他顯露了自己的能力,給自己找到了一條粗壯的救命繩索,同時也失去了潛在的自由。 八歲就能這么面面俱到,還躲過宮中無數的眼線給自己送信,等他長大還得了?很好,軟禁,說什么都要軟禁,他這輩子休想踏出深宅院落的一步。* 鎮北軍如今的名聲是真好起來了,要不然賀甫也不能把自己的生機賭在蕭融身上,他知道鎮北軍如今走的是師出有名的路線,他們無論做什么,都要占據一個義字,打鮮卑是為了義,打原百福和申養銳也是為了義,如今籌備著攻打金陵,那更是順應天命、為了天義。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如今的鎮北軍有點像正史上的賀庭之,他們都扯出了正義的大旗,那對小皇帝而言,他們身邊,就是他能去的最安全的地方。 小皇帝信中透露,孫仁欒的長睡不起不是因為病癥,而是孫善奴給他下了藥,都能走到這一步了,孫善奴算是徹底放飛自我了,也難怪小皇帝害怕,今天能給孫仁欒下藥,明天就能給孫仁欒下毒,孫太后又不是一個多么理智的人,哪天逼急了,熬一鍋砒霜把所有人都送走也是有可能的?!?/br> 既然已經知道太后手中不干凈,他們又有了皇帝手書做保障,這下他們真就勢不可擋了。按宋鑠的說法,此事宜早不宜遲,多耽擱一天,就有雞飛蛋打的可能。 彌景也同意:“如今所有人都默認了鎮北軍會在年后出擊,離過年已經沒幾天了,他們不會想到鎮北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br>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上上佳選啊。 激進的和保守的都達成一致了,其余人更是沒有意見,虞紹承還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太好了,這回不是只有他沒法回來過年了?!?/br> 打黃言炅可以讓虞紹承去,打金陵,那必然要讓屈云滅帶隊,這不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而是象征意義的問題,金陵是皇帝的居所,他必須做那個第一個破城的人。 大家鮮少在同一件事上持同一態度,沒有一個人有意見,蕭融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勸阻的理由。 他們說得對,要抓住機會,宜早不宜遲,金陵那邊埋著的雷太多了,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炸一個,一旦打草驚蛇,此時的有利局面可能就會更改,還有小皇帝,他不一定說了實話,此刻他想要鎮北軍勤王,局勢變了,他可能就改主意了,想要那些?;庶h保護他,這信紙上又沒有玉璽的印記,他要是反口說鎮北軍造假,那他們也沒處伸冤去。 蕭融:“……” 他忍不住看了看手里的信紙。 字跡確實是小皇帝的字跡,這個毋庸置疑,不管是屈云滅還是佛子,都跟小皇帝通信過幾次,這應當就是他的親筆手書,但他沒蓋玉璽,就導致這信少了一層保障。蕭融也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畢竟過去那些書信里,也不是每一封都有紅色的大印蓋在上面?!难鄱嗟男『⒄嬗憛?。 也罷,管他會不會反口呢,反正這信揣在自己懷里了,要是賀甫說這是假的,那他就把它變成真的。* 他們幾人商量好了,屈云滅就召集了全部的將軍過來,虞紹承也不必回去收拾行囊了,一切都等這場軍事決議塵埃落定再說。 屈云滅以前不讓別人在這種場合發言,行兵布陣全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如今……好像也沒差別,還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但至少他愿意讓文人旁觀了。 在屈云滅看來,他已經退讓了許多,而在那些新加入的文人看來,這就有點離譜了。 叫他們來,又不讓他們發言,這不是拿他們尋開心嗎? 于是當場就有這么幾個鐵頭的站了起來,先行一個拱手禮,然后再客客氣氣地指出屈云滅哪里做錯了,期望他能聽聽自己的意見。 屈云滅:“……” 毫不意外,最后這幾個鐵頭黨被屈云滅怒斥得無地自容,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有個臉皮薄的,當場就告辭而去。 屈云滅發了一通火,自己爽了,后來才想起周圍還有別人,他坐下去,悄悄覷向蕭融,卻發現蕭融看著自己,笑吟吟的。 發現屈云滅看過來了,他還側過身體,在自己胸前快速地比了一個大拇指。 屈云滅:“……” 他再度沉默下來,把頭轉了回去,不過他臉上的慍怒、已經替代成了羞赧?!?/br> 蕭融又笑了一聲,他舒舒服服地靠回椅子上,眼神這么隨意一轉,嚇得他頭發差點豎起來。 虞紹燮坐在他身邊,狐疑地看著他,虞紹承坐在虞紹燮身邊,滿腹怨氣地看著他。 蕭融:“……虞兄?” 虞兄不想說話,周圍人太多了,有些話他也說不出口,憋了一會兒,他才憋出一句來:“你對大王和顏悅色了許多?!?/br> 蕭融摸摸自己的臉:“有嗎?” 虞紹燮:“……沒有嗎?要是尚未入冬的時候,發現大王對各位先生是這個態度,你早就上去規勸了?!?/br> 蕭融眨眨眼,一點不覺得自己有錯:“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大王是大王,如今大王就要勤王去了,我也不能總是要求他去改變,本性哪有那么好改的,而且大王比以前好很多了,你剛剛沒聽到嗎?他讓那人坐下了兩回,兩回他都不聽,大王才發火的?!?/br> 虞紹燮不可思議地看著蕭融:“兩回就夠了?” 蕭融聳肩:“事不過三嘛?!?/br> 虞紹燮:“…………”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蕭融以前那個勁,仿佛要把屈云滅改造成天下第一明君一般,他還暗地里苦惱過,要是蕭融失敗了,被打擊到信心了怎么辦,現在看來他真是想太多了,因為不知不覺間,蕭融他為了屈云滅——竟然把明君的底線降低了! 這可真是、真是…… 虞紹燮臉都要憋紅了,他想罵人,但他不會,更何況這是他亦弟亦友的融兒,不像承兒那樣,他想教訓就教訓了。 偏偏這時候虞紹承還湊過來關心他:“阿兄,你的臉好紅,你是覺得這里熱嗎?承兒給你扇扇?” 虞紹燮沒好氣道:“一邊去?!?/br> 虞紹承:“……” 默默坐正,虞紹承又看了一眼遠處的蕭融。 嘖,此子乃吾之心腹大患。 以后他要么留陳留,要么帶阿兄一起出去建功立業,總之,不能讓他們倆單獨待在陳留! 蕭融的鼻子又開始癢,他揉了揉,繼續看向有條不紊地安排一切的屈云滅,根本沒注意到身邊人那幽怨的視線?!?/br> 計劃改了,但請帖已經發出去了,大廚們也全都開工了,所以這頓提前的團圓飯,大家還是吃上了。 一個下午的時間,提前出征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王府,蕭佚連忙跑過來問蕭融,他去不去。 蕭融:“……”不知道啊。 屈云滅安排了所有人,連高洵之要做什么他都安排了,唯獨就是沒提到自己的名字。 蕭佚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大哥……” 蕭融朝他笑了一下,想要摸摸他的頭,卻發現他也長高了一些,雖然沒有阿樹那么茁壯成長,但蕭融坐下的時候,還真碰不到他的頭了。 無所謂,蕭融退而求其次,拍了拍蕭佚的肩膀:“我去不去,還要看大王的安排,但不管是哪一種安排,你都不應太過擔心,過兩年你可能也要出去游學了,難道你希望我天天坐在家里為你擔憂嗎?” 蕭佚垂下頭:“若我說希望,大哥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壞孩子?!?/br> 蕭融:“……” 他愣了愣,半晌才搖頭道:“不會。我是你大哥,每個弟弟都想讓哥哥在意自己?!?/br> 聽著蕭融的回答,蕭佚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先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后才看向蕭融:“我希望大哥在意我,我也希望大哥能等等我,我現在還是年紀小,再等我幾年,不出三年,我一定能學成,到時候大哥不用再照顧我,而是我來照顧大哥。屆時大哥不必再和不喜歡的人虛與委蛇,也不必再為旁人嘔心瀝血,佚兒此生惟愿祖母福壽綿長、大哥逍遙快活,為了這個,佚兒什么都能做?!?/br> 說什么都能做的時候,這小子眼中甚至冒了兇光,蕭融看得一愣一愣的,因為蕭佚在他面前表現得實在是太乖了,他從未想過蕭佚還有這一面。 不過,仔細想想并非無跡可尋,首先蕭佚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未來都賭在蕭融一個陌生人身上,其次他在被逼急的時候,也會跟變了一個人一樣,突然就開始長袖善舞,白日交際,夜晚勤學苦練,一日只睡三個時辰,春夏秋冬不管什么天氣都絕不散漫。 蕭融:“……” 有時候他感覺自己很牛逼,但有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好像也挺普通的。 然而對于蕭佚立下的保證,蕭融并未給出什么反應,這回就不是他選擇信不信的問題,而是他需不需要的問題,蕭佚想要負責他的后半段人生,讓他縱情恣意不再忙碌,誠然,許多人都希望能有這么一個弟弟扛起養家的責任,但蕭融又不是許多人。 不過蕭融也沒打擊他,他用糊弄屈云滅的那一套把蕭佚糊弄回去了。 時間不早,該去吃晚飯了。這回人多,所以沒有拼一個大桌子,而是拼了兩個大桌,一桌是男人,一桌是女人,小孩們則另用一個小方桌。 八歲之后就男女不同席了,不過真正的規矩沒有那么嚴格,所以丹然還是跟公孫家那三個皮猴子坐在一起。 看著那邊的小孩桌,蕭融不禁感慨,鎮北軍的生育率是真低啊,多虧有個公孫元,一人就把生育率拉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