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190節
想通這一點之后,宋鑠就不再對彌景陰陽怪氣了,此時他也控制住了自己批評的欲望,而是又問了彌景一句:“那若有一天,你想要離開鎮北軍了,你覺得原因是什么?” 彌景擰起眉頭。 “不知道,可能的原因太多了,但如果是你心中想的那個人的話,我猜……他可能是有別的事要去做?!?/br> 宋鑠:“……!” 他瞬間炸毛,看著彌景的眼神像是看一個賊人:“我沒說是誰!” 彌景望著他:“但鎮北軍中還有誰會讓你在意他的去留?” 宋鑠:“…………” 他整張臉都僵硬起來,好半天過去,他才無能狂怒地說道:“你不能告訴別人!” 彌景微微一頓,回答他道:“我盡量吧?!?/br> 宋鑠的表情都扭曲了。 他啊啊啊啊地喊著,越過桌子去抓彌景的衣領:“不行!不能盡量,一個字你都不能往外說!你可是一個和尚啊,你、你要為我保密!” 彌景的衣領都被他抓皺了,自己的脖子后面也被勒住了,彌景服了宋鑠,一邊解救自己,他一邊說道:“你何時聽說過為人保密的僧人?若你不想讓我說出去,一開始就不應該告訴我?!?/br> 宋鑠抓狂地晃著彌景:“我本來也沒告訴你,是你自己猜出來的,你不許說,不許說聽到沒有?。?!” 彌景被他晃得腦袋都暈了,他也沒忍住,聲音略大了一些:“為何!” 宋鑠都快把自己的腦門頂在彌景的禿頭上了:“因為你說了,他就走不了了?。?!” 彌景一怔,宋鑠也一怔,慢慢地,宋鑠放開了彌景的衣領,他重新坐回去,聲音小了許多:“我想不通他為什么想走,但如果他真的想離開,我也不覺得別人應該去攔他,他和你我都不一樣,我有我自己的抱負、有割舍不掉的家人,你有慘烈的過往、有必須修改的天下境況,那他有什么呢?” 成就對他來說沒用,家人也是必要的時候就能托付給旁人,他看起來重口腹之欲、好享受,但如果沒有的話,他照樣能過日子。 如果擁有的東西毫無價值,那就等于是一無所有。 連彌景在猜測蕭融離開的原因時,第一反應都是他有別的需要做的事,他會這么想,是因為彌景本就認為,蕭融此時待在這,就是因為他在這里也有必須要做的事。 一日兩日或許難以看出來,但一月兩月,一年半載,總能發現蕭融身上那種急迫的感覺,必須要完成一個任務的感覺。 彌景被宋鑠問懵了,半晌,他才回答道:“他有你我?!?/br> 宋鑠盯著他,又問:“你我的分量,夠讓他留下來嗎?” 彌景:“……”不夠。 彌景不回答,宋鑠也不再吭聲,他低下頭去,看著有點委屈,他不解、也不舍,但若這就是蕭融想要的東西,他也會后退一步,放手支持他。 宋鑠覺得自己犧牲太大太大了,這世上不會有比他更貼心的好友了。 但彌景看著他,心里已經隱隱地擔憂起來。 宋鑠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跟他沒關系,跟彌景也沒關系,他們兩個的作用微乎其微,在面前有一座山的時候,蕭融根本就在意不到這兩個小土包?!?/br> 宋鑠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以后,就又開始強迫彌景,要他不準往外說,彌景再三思量,這回還真答應了他。 宋鑠頓時高興起來,因為他知道彌景不會騙他,而彌景的想法也十分簡單。 蕭融應該不會這么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若他真想走,他會提前安排好所有事,包括屈云滅。如果處理得好,他走了也不會出事;如果處理不好,那他根本就走不了,即使他偷偷逃了,屈云滅也會把整個中原掀起來找他,找不到,他就不回來了。 但在文武兩列官員都已經備齊的情況下,還有高洵之等人坐鎮,鎮北軍也出不了什么亂子,讓屈云滅出去找人,總比讓他暴躁地處理政事強。 總結,不管他說不說,這都是那兩個人之間的事,他最好不要亂湊熱鬧?!?/br> 冷靜地分析完這件事,宋鑠也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彌景起身,把所有東西都恢復原位,然后重新拿起那本經書,他打算快看一遍,然后再去做其他的事。 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怎么都看不進去。 經書上的字仿佛會動,它們重新排列組合,出現在彌景的腦海當中,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為何要走?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何……為何要棄他們而去? 他以為他會和蕭融打一輩子的交道,原來,蕭融也是他這一生當中的短暫過客么。 多數時候他都能接受這種結果,但少數時候,他也會靜靜地發呆,品味著這個時不時就席卷他一次的感覺?!霉聠伟?。* 彌景和宋鑠嘀嘀咕咕說小話的時候,蕭融也沒閑著,他先把賬本里夾著的那張紙又轉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就去找虞紹燮了。 屈云滅要把他弟弟派出去鎮壓叛軍,他當然要跟這個哥哥說一聲。 其實虞紹燮白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這個活多半是要落在虞紹承身上了,聽著蕭融的話,他點了點頭:“等明日承兒到了,我去迎他,你放心,承兒這個人好哄得很,他又一心想要立功,不會埋怨大王的?!?/br> 蕭融笑了一下:“大王的確是十分器重他,以他現在的表現,日后的大將軍之位,他肯定能當上?!?/br> 就是不能第一個當了,畢竟他是真年輕,第一個的話……應該是王新用和簡嶠之中出一個吧,公孫元公事公辦的態度雖然沒有讓屈云滅記恨他,但也讓屈云滅心冷了一點,大將軍是武將當中最高的官職,屈云滅只會選一個能服眾、且他信任的人。 他會力保王新用的,雖然這樣有點對不起簡嶠,但……誰讓王新用目標遠大呢,沒個好官職,他想實現那個目標可就不容易了。 之前修繕陵寢的時候,屈云滅和蕭融私底下商量了一下,按蕭融的意思,等屈云滅得了天下,立刻就追封屈大將軍為先皇,而屈云滅非常執著的要給他哥也追封一下。 蕭融當然不會拒絕,只是現在再回想起這個事情,蕭融就有點同情王新用了。 娶太后這種事……嗯…… 蕭融的表情變得微妙,像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那種,虞紹燮看著他,神情十分疑惑:“融兒?” 蕭融搖搖頭,畢竟八字沒一撇,他不能往外說。 他轉而說起正事:“黃言炅和南康王合作得十分突然,韓清在其中牽橋搭線,我本以為這應該是他一個人的策略,后來看到那封更為詳細的軍報,我才得知這其中也有清風教的手筆。他們糧草充裕、錢財豐厚,每個兵都有鐵制的刀劍,這在鎮北軍都是不可能的事,他們竟然先做到了?!?/br> 不管哪回屈云滅霸氣地表示全軍出擊,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全軍,總有留守老家和其他關口的,而那些留守的人就撈不到什么好兵器,而且兵器這種東西消耗量非常大,全軍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把所有錢財都投在制作軍備上,才能保證下場戰爭不會出現打著打著沒兵刃了的尷尬情況。 然而鐵就這么多,鎮北軍又有這么多人,所以精兵們一人配好幾把全鐵制作的刀劍,普通兵就全看上官能力如何了,能力不錯的,爭取來的就是刀劍,能力差點的,那就只能讓手下兵拿著木制長槍上戰場了。 整個長槍,只有槍頭那一點是金屬的?!?/br> 金陵夠財大氣粗,他們照樣無法給全軍配備刀劍,就算南康王再有錢,也不能把合作對象的軍備都包了。 更何況那個南康王沒什么錢,多年來他都只在南康一個地方經營自身,他今年都四十多歲了,二十幾歲被送出長安,一開始得到的封地很大,但多位皇帝上位之后,最終就給他留了一個南康,年輕時他還雄心勃勃,打算爭取一下皇位,畢竟皇帝死得這么快,他是真感覺自己有希望撿漏。 但皇位只有往下傳的,沒有往上傳的,再加上他這人有點懦弱,別的王爺都不交貢品的時候,只有他和其他零星幾個親王還在勤勤懇懇地交貢。 不過雍朝變成南雍以后,他就越來越敷衍了。 這種人就適合割據一方,不適合逐鹿中原,也不知道他到底聽了什么迷魂湯,才決定在這時候揭竿而起。 聽著蕭融的話,虞紹燮笑了一下:“他們軍備再精良,也敵不過大王手中的百萬大軍?!?/br> 蕭融:“……” 嗯,人數增加以后,他們往外報的數字也更虛了,以前只說六十萬,現在直接變成一百萬。 通貨膨脹真是太厲害了。 蕭融:“我不擔心這兩人能成什么氣候,本就互不相識,一個是皇親貴胄,另一個是得罪了朝廷才被流放的世家子,這兩人身份上的差異太大了,怕是互相都看不順眼。所謂的合作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受到打擊之后,他們分開得比誰都快。而我擔心的是,清風教為何要讓他們在這個時候合作、出手?!?/br> 虞紹燮想了想,回答他:“年前幾乎無人出兵,他們打算來個出其不意?!?/br> 確實,這時候所有人都在籌備著過年,沒人有心思打仗,而且這時候打仗會被文人罵不仁不義,所以幾乎沒什么人會選這個時間。 這么說也說得通,可蕭融還是搖了搖頭:“怕是不會這么簡單,年前這個時間頗為敏感,出其不意……也不知道到底是給誰看的?!?/br> 離過年已經沒幾天了,過了除夕之后,所有憤怒都可以理所當然地發泄出來,屆時人們沒有了壓制的理由,大軍也可以輕輕松松南下,不需要再顧忌什么不能讓將士回家過年的說法。 所以要是再有什么事情發生,那也就是這幾天,蕭融感覺得到對方在下一盤大棋,但他找不到可以掀翻棋盤的地方。 韓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攪亂整個局勢,讓黃言炅成功壯大起來?可他沒這個機會啊,局勢就是再亂,鎮北軍分頭鎮壓,最多需要耗費一兩個月。 渾水摸魚,延續南雍的生命?那更離譜了,孫仁欒倒下了,金陵的糧草還出問題了,據說金陵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孫太后與羊藏義互相攻訐,佛祖和道君同時現身,估計都不能把南雍救回去了。 再不然就是,讓黃言炅把南康王捧上帝位?……越來越離譜了,先不說黃言炅不可能將帝位拱手讓人,只說南康王在南雍覆滅前一秒登基,這到底有什么意義。 旁人都認為黃言炅這個時候冒頭是選了一個好時機,但蕭融卻覺得,這個時機太爛了,他想冒頭,最起碼也要等到鎮北軍和南雍打起來的時候,如今既然沒有打,那當然要抽出手去先把他們鎮壓下來,這就跟打地鼠似的,黃言炅那腦袋剛伸出來,鎮北軍的錘子立刻就揮下去了。 蕭融甚至覺得,他像是一個被推出來的炮灰,出場即死,為的就是吸引別人的注意力。會是這樣嗎? 蕭融又不敢肯定,因為韓清此時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害死黃言炅,就是害死他的新靠山,如今連南康王都被拉了進來,偌大天下,他還能去投奔誰?他總不能折騰這么一通,就是為了害死這些人吧。 蕭融始終都想不明白韓清的思路,而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韓清的意圖上,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韓清他到底怎么說服黃言炅的,他又是怎么知道,黃言炅是個殘忍至極、連百姓生命都不顧的人。 畢竟黃言炅的真實性格,只有蕭融才知道,韓清他在極短的時間內選中黃言炅,還手段如此激烈,他肯定知道黃言炅是什么人啊,不然他不會這么大膽。 也就是說,韓清有幫手,還是一個特別了解黃言炅的幫手。 而這個幫手已經不能再回到黃言炅面前了,黃言炅甚至都不知道韓清認識這個幫手,他想抓住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順勢而起的機會,卻不知他的命運,已經被清風教的人,還有他曾經的屬下一起定好了?!?/br> 金陵城,王新用回北邊的消息傳了進來,多數人對這件事都不關心,只有心里有鬼的,才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下了決心的人,都已經給王新用遞了信,有人還派家眷或是下屬親自去見王新用,不過這些人官職都不高,正因為不高,他們才能爽快地決定投靠新朝。 而這人不同,這人的官職是車騎將軍,正二品,在整個雍朝的武將當中,他排第三,若用鎮北軍類比的話,他在南雍的地位就等于是鎮北軍當中的簡嶠。 但他在忠心這一點上,可是萬萬不能與簡嶠相比,他也想轉投鎮北軍,只是他有自知之明,他這個官職是靠著封蔭得到的,他姓孫,是孫仁欒的侄子。 親侄子,他爹是孫仁欒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孫家家教嚴苛,奈何嫡系子弟沒幾個能扶得起來的,都是旁支和庶出出頭。他也是平庸者當中的一員,出大事的時候,孫仁欒都不會叫他過去開會。而他之所以能撈一個二品官,是因為孫仁欒覺得他還可以,至少不惹事,而且孫仁欒需要有人來分軍權,申家軍雖然是申養銳一人獨有,但金陵這邊由世家子組成的軍隊人數更多,世家子在蕭融眼里都是垃圾,在孫仁欒眼中可不是,他們再廢物,站出來之后也能代表一個個世家。 孫仁欒是需要他們來支持自己,扶持自己的。 所以這個人就起到了一個站位,還有一旦遇到什么需要各持己見的情況,他便能投一個反對票的作用。 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知道他姓孫這件事太敏感了,所以別人能聯系王新用,而他卻不敢,他怕被金陵的人發現,也怕自己投過去之后,地位卻要下降,他想保持自己如今的官職,即使到了新朝,他也還是想做一個只會劃水的二品將軍?!?/br> 聽起來相當得匪夷所思,可他真就是這么想的,而且他在努力實現這件事。 孫仁欒倒下之后,他一下子成了孫善奴最信任的人,這不是因為他跟孫善奴的血緣關系最深厚,也不是因為孫善奴在這方面都這么眼瞎,而是他替孫善奴挽回了岌岌可危的聲譽,因糧草一事,整個朝廷都炸開了鍋,有人要求徹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孫善奴作為幕后元兇之一,她當然害怕。 而在最關鍵的時候,這個侄子突然說,他有朋友愿意捐獻糧食解朝廷當前的燃眉之急,他自己也愿意將家中存糧全部捐獻出來,雖然他們幾個人湊在一起,也只能獻上三千五百斛,但只要有了這些糧食,太后就不必再被那些宵小逼迫,全金陵都會感念太后的無私。 他這說法,就是要把獻糧的功勞送給孫善奴,孫善奴十分驚喜,她都沒問這些人為什么有這么多糧食,反正世家都富,誰也不知道世家私藏了多少東西。 憑著獻糧的功勞,這人在皇宮當中行走不受限制,得到的權力也越來越大,按理說一般人在這個時候就飄了,畢竟鎮北軍是未來的,太后給的權柄,那可都是當下的。 但他竟然一點沒受影響,他還是一心想著在新朝當中繼續劃水,聽說王新用走了,他立刻著急起來,連忙回去找他新留下的門客。 門客,幕僚,這都是一個東西,他們為主人家出謀劃策,而主人家為他們提供庇佑和前途。 不過這位新門客可了不得,因為那三千五百斛糧食就是他帶來的,他自稱是建安豪族,發現天下要亂,不得不找個靠山庇護自己,而他其實想要投靠鎮北軍,畢竟鎮北軍一看就能贏,但他帶著細軟與糧草,根本就去不了北邊,所以在他多日的觀察之下,他覺得孫將軍就是他在找的人,他愿意幫助孫將軍,從必死的結局當中逃脫出來,等投靠了鎮北軍以后,他也想繼續為孫將軍效力?!?/br> 他的每句話幾乎都說到了這人的心坎里,鎮北軍肯定能贏,金陵一定會敗,自己姓孫,還沒什么本事,估計也活不成了,他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怎么就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