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187節
她怎么知道?她接觸政事也就是這兩天的事。 大哥不笑二哥,在政治天賦上,這倆人半斤八兩,都屬于不及格的程度。兩個不及格的人坐在一起商量往后的退路,還商量得挺好,孫善奴說大不了就退到交州去,那里離中原遠得很,而且盛產珍珠,她最喜歡交州進貢的珍珠和珊瑚了?!?/br> 而檀兒不喜歡交州的氣候,他聽人說過,那里悶熱潮濕,瘴氣橫行,還有許多異族在當地經營,就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既然要退走,不如退到更為富饒的地方?!?/br> 他們都是菟絲花一般的人物,檀兒以前依附羊藏義和孫善奴,孫善奴則依附她哥哥,如今自己可以主事了,他們也沒發現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鎮北軍快打進來了,金陵馬上就要有一場滅頂之災了,可他倆沒有一個緊張的,孫善奴認為自己是太后,無論如何都有人保護她、供著她,絕不會讓她受半點怠慢,檀兒則認為孫善奴如今大權在握,那她肯定能處理好一切。 說著說著,他們就開始你儂我儂,檀兒糾纏著孫善奴,讓她給自己再賞一些好東西,而在孫善奴痛快答應之前,有個宮人小跑進來,他看一眼睡在龍床上的小皇帝,然后飛快地挪到孫善奴身邊,小聲地對她說了句話。 孫善奴頓時驚喜起來:“當真?!” 宮人連連點頭。 孫善奴當即起身:“帶我去見他!” 顯然這是個靠譜的宮人,他不僅防著睡著的小皇帝,還防著豎起耳朵的檀兒,檀兒一無所知地看著孫善奴離開了這里,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小人得志、窮人乍富,一切變得太快,他還是沒有什么安全感,每次孫善奴丟下他,他都感到十分生氣。 他沒立刻追上孫善奴,而是驟然扭頭,盯著還在熟睡的賀甫。 太后一走,門口就多了個太監,檀兒不知道他是誰,只瞥了他一眼,檀兒便繼續用陰冷的目光看向賀甫。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太可怕了,所以衡順立即警惕地往前邁了幾步,這時候檀兒轉過頭來,像是看什么臟東西一般的打量了一番衡順,然后他就走了,中途他還用力地撞了一下衡順的肩膀,把衡順撞得趔趄了兩步。 衡順也不敢聲張,反而是把身子佝僂得更低,等到他們都走了,衡順連忙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把宮門關上,然后才小跑回去,跪坐在龍床邊,十分小聲地叫道:“陛下,陛下?” 龍床上蜷縮的人影動了動,接著涕泗橫流地沖到了衡順懷中。 賀甫哽咽著,哭都不敢發出聲音來:“衡順,舅舅不是醒不過來,他是被母后下藥了!” 衡順一驚,他摟住小皇帝,面上同樣寫著驚慌失措:“怎會如此,太后這是——”大逆不道啊。 但這話在說出來之前,衡順自己先把它咽了回去,因為按理說,國舅再怎么樣都越不過太后去,太后處置自己的娘家哥哥,他卻條件反射地想到這是大逆不道,這說明他也把孫仁欒放到了皇家之前。 這不好,太不好了。 小皇帝還在哭,他倚著衡順的身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衡順幾歲的時候就來到了小皇帝身邊,某種意義上來說,小皇帝就是他看著長大的,看到小皇帝變成這樣,他當真是又心疼又愧疚。 而這時候,小皇帝抽噎著對衡順說:“衡順,朕不想……” 衡順問:“陛下不想什么?” 小皇帝擦擦眼淚,用特別令人揪心的聲音哀求道:“朕不想聽母后的了,她變了,母后現在心里只有那個男寵了!” 衡順:“…………” 她以前好像也是這樣的。 他當然不能直白的把這句話說出來,于是他只是低聲問小皇帝:“陛下想讓奴做什么?為陛下,奴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br> 然而他問出這句話之后,小皇帝并未立刻就回答他,而是一邊抽噎、一邊抓緊了他的衣角?!? 金陵糧草出問題的消息是在臘月二十二這天傳到了陳留。 這個年又是沒滋沒味的,孫仁欒倒下的消息令陳留百姓都緊張了起來,百寶街打折都吸引不了他們了,眾掌柜翹首以盼顧客,結果顧客只剩異族和小貓三兩只?!?/br> 好在陳留有一位大手筆的人物,蕭司徒撥了三千銀出來,為軍營、王府和官府采購紅紙蠟燭,又給所有將士和做工的匠人們發了一點賞錢,不多,一人二十個大錢,權當討個吉利了。 很遺憾,陳留也沒法從南雍的動亂當中脫身而出,本來趨于穩定的各種物價,在年關之前飆升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字,原先二十個大錢還能買一包碎點心,這下連米都只能買一捧。 蕭融沒辦法,物資之類的東西他如今也發不起,就只能在告示牌上發起號召,讓大家努力存錢,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不要一拿到錢就出去買東西,物價不會一直都這么離譜的。 熬過這兩個月就好了,不用等到戰爭結束,只要戰爭開始了,物價就會慢慢回落,雖然落不到正常的水平上,最起碼也回落了。 中原不太平,商隊也早早便啟程回家,以他們的腳力,到家的時候正好西邊雪化了。蕭融之前還跟人談了一筆生意,要他們明年春天帶著棉花種子回來,這下也不知道人家會不會赴約了。 今年中原多雪,但每一場都不大,今日又是一場連綿不斷的小雪,蕭融從外面回來,推開門的一瞬間,一堆雪花跟著他一起走了進來。 議事廳里點著三個火爐,其中還有一個地爐,上面是一張可以放茶鍋的桌子,虞紹燮坐在這,正一邊喝茶一邊取暖,蕭融解開自己的披風,迅速加入了進去。 虞紹燮看他哆哆嗦嗦地往桌下鉆,他不禁搖搖頭:“讓你不要出去,你非要去,你說說,慰勞傷殘將士,這有你什么事?” 蕭融:“……” 他擰眉道:“怎么沒我事,我是給錢的人啊,我不去的話,屈云滅拿什么慰勞人家?!?/br> 虞紹燮聽他狡辯,頓時覺得沒眼看,從未聽說過哪個司徒劃撥了銀兩以后,還必須親自到場的,分明是他放心不下大王,生怕大王說了什么不合時宜的話,才非要跟著跑出去。罷了。 虞紹燮不欲跟他做這種口舌之爭,他只是看了看關緊的門,然后有些奇怪地問:“大王沒同你一起回來?” 蕭融自顧自地拿起一個碗,給自己也舀了兩勺:“他留下了,大約晚上才回來?!?/br> 虞紹燮聽著他這個語氣,表情又變得怪異起來。 蕭融雙手捧茶碗,正要遞到唇邊,看見虞紹燮這個表情,他頓了頓:“你怎么這么看我?!?/br> 虞紹燮慢吞吞地往后靠了一下:“融兒,你有沒有發現,你最近幾乎沒怎么稱過大王為大王了?!?/br> 蕭融:“……” 他低下頭去,先啜飲一口,然后才神色如常道:“是嗎?可能是你沒聽到?!?/br> 蕭融是想打消虞紹燮的想法,然而聽了蕭融的話,虞紹燮突然一傾身,就像指認小偷一樣,猛地指了他一下:“還有這個!我的確可能是沒聽到,那是因為你們兩個從早到晚幾乎就沒有分開的時候!我想跟你單獨說兩句話都找不到機會,我怎么不記得大王以前也這樣,是因為你之前落入敵手嗎?” 蕭融捧著茶碗,鎮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才回答了一個字:“是?!?/br> 虞紹燮:“…………” 不對,他總覺得不對。 在意一個臣下,也不是這種在意法,說句不敬的,他感覺屈云滅都快變成帶崽的老母雞了。 然而屈云滅還不是最讓虞紹燮震驚的,最讓虞紹燮震驚的是,蕭融他居然沒意見。 從回來到現在,虞紹燮一直等著蕭融大爆發,他跟屈云滅吵得驚天動地的時候,自己好過去勸架,結果等了這么久,他發現自己已經白等了。 蕭融這是真不在意啊。 那問題來了,你為什么沒意見??? 虞紹承要是這么黏自己,自己早就勒令他坐下,跟他談談了,那屈云滅又不是蕭融的兄長或親弟,他為什么對他如此容忍? 眼看著虞紹燮的目光越來越不對勁,哪怕這地爐燒得十分旺盛,蕭融還是有種背后發冷的感覺,而就在蕭融扛不住這種壓力,打算孤注一擲地做些什么的時候,砰!后面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來人開門的動作十分粗暴,把門打開以后,他也不立刻就關上,而是瞇著眼在室內搜羅一圈,期間帶進了一室的雪花。 宋鑠輕哼一聲:“喝茶不叫我?!?/br> 說完,他扭頭把門關上,然后蹭蹭蹭走到地爐旁邊,同樣把自己的腿塞進去,宋鑠高興地說完了下半句:“沒關系,我不請自來?!?/br> 蕭融:“……” 虞紹燮:“……” 虞紹燮的思路被他打斷了一下,正懵著呢,他就聽到對面的蕭融突然發問:“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消息傳過來了?” 宋鑠同樣拿起一個碗,他揚了揚眉,不知道蕭融為什么問這個:“沒有啊,要是有新消息,不應該都是先送你這里來嗎,對了,你們剛剛在說什么?” 蕭融:“……”要你何用。 本以為進來個幫手,結果進來個棒槌。 虞紹燮斷掉的思路又被宋鑠接上了,但看看宋鑠,虞紹燮抿了抿唇,雖然他還想不明白為什么大王和蕭融過分親密成了這個樣子,但他潛意識當中,就不想把這件事講給第三個人聽。 可是宋鑠一直盯著他,那雙眼睛眨啊眨,他的眼睛仿佛能直擊心靈,虞紹燮扛不住他的攻勢,只好模糊道:“梓潼一役之后,大王總是很擔心融兒的安危,堂堂鎮北王,怎么能被這種小事亂了陣腳,我剛剛便在同融兒說這些?!?/br> 宋鑠一聽,茶也不喝了。 他咣的一聲把茶碗摔放在桌子上,巨大的動靜把蕭融和虞紹燮都嚇了一跳。 宋鑠怒氣沖沖地指責虞紹燮:“這怎么能是小事?!身為鎮北王,他就該體恤下屬、關愛臣子!你當時在盛樂,又不知道這邊變成了什么模樣,等你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你可知我們這些人被嚇成了什么德行??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虞侍中,這事要是換成了你,大王對你不聞不問,你便痛快了?” 虞紹燮的官職是侍中,不過一般沒人這么叫他,有時候蕭融都忘了他現在是個有官職的人了。 而虞紹燮被宋鑠一頓輸出弄懵了,好半天過去,他才為自己辯解:“我并非是那個意思……” 宋鑠:“那你什么意思,一件小事,你剛才不就是這么說的嗎?!” 說完,他還懟了一下蕭融的胳膊:“你也聽見了吧,他是不是就這么說的?” 蕭融:“……” 棒槌,別煩我。 蕭融一手撐著額角,沒外人,但他還是覺得好丟人,宋鑠是他哪怕綁架都要帶回陳留的人,不出意外的話,以后每回宋鑠丟臉,都是連著他的臉一起丟?!?/br> 蕭融在一旁懷疑人生,而那邊的兩人已經越吵越激烈,虞紹燮被污蔑,自然是受不了,于是在宋鑠的層層激怒之下,他把實話說出來了:“都說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他們兩個過分親密了,你日日都待在陳留,你就不覺得他倆有什么問題嗎??!” 宋鑠一愣,然后跟虞紹燮一起,把腦袋轉向蕭融。 蕭融:“…………” 蕭融僵得都快成蠟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直起腰來,虞紹燮有點尷尬地看著他,宋鑠則一臉迷惑,因為他沒明白虞紹燮這個語氣什么意思,蕭融張了張口,正要說什么的時候,又有一人闖了進來。 這回就不是蹭茶的了,而是屈云滅的親兵:“蕭司徒!義陽急報,建寧太守黃言炅和南康王聯手了!他們正往湘東和廬陵逼近!” 話音一落,原本還心里有鬼的三人瞬間站起來,互相看看,他們趕緊去找自己的外衣?!?/br> 在屈云滅回來之前,幕僚們已經七嘴八舌商議了有一陣了,蕭融帶領著宋鑠、虞紹燮和佛子幾人,高洵之則帶領著后來新加入的那些幕僚,大家各執一詞,都有自己的見解。 但這件事說起來也是軍中事務,幕僚們只能猜測局勢的變化,卻無法決定如何應對此事,那是屈云滅的任務。 屈云滅是從軍營騎快馬趕回來的,他穿著輕甲,身后是黑色繡金線的披風,他的肩頭還有落雪,一進來就帶了滿室的寒氣,而他身邊跟著簡嶠、公孫元、東方進等人,每個都是殺伐果斷的大將,他們站在眾人之前,剛剛還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幕僚們立刻就噤聲了。 屈云滅臉色不太好看,他得到的情報大概更多,冷漠無機質的目光掃向這些陌生的面孔,只有看到坐在最里面的蕭融時,他眼神里的堅冰才融化了一些。 人太多,他也知需要克制,所以很快,他垂下眸,脫去手上的羊皮手套。 手套這東西早就有了,只是不知為什么在此時不流行,大約是因為較臃腫,不好干活吧。這雙是蕭融剪費了三張羊皮以后才終于做好的,好在這時候人們吃羊多,羊皮有得是,足夠他浪費。 針法是他偷偷看陳氏繡花學會的,尺寸則是他用自己的手比著來,比他大兩號,就是屈云滅的尺寸,剪裁、縫制、再染色,蕭融睡前的碎片時間幾乎都在忙活這個,得到這雙手套以后,屈云滅破天荒地安靜了許久。 手套可以遮去疤痕,但那不是蕭融的本意,蕭融只想讓那雙手別再受什么傷,而在屈云滅慢條斯理地把手套抽下來以后,離得近的人看到他掌心上的燒傷,頓時控制不住地瞪大了雙眼。 倒是沒人失禮地大叫一聲,然而僅僅是這么一點異樣的眼神,也夠讓人不舒服的了。 嗯,不是讓屈云滅不舒服,屈云滅都沒注意到有人看自己,是蕭融一直在觀察別人的臉色,看到他們的反應之后,他抬起自己的胳膊,借著用手托腮的姿勢,把腦袋轉到了眾人看不到的方向。 屈云滅余光一直看著他,見狀,他頓時一凜,四下尋摸讓蕭融不高興的人。 這時候他還有點心虛,因為通常情況下那個人都是他自己,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又有哪得罪蕭融了,好在看到真正的罪魁禍首之后,他才反應過來。 心里有點甜,但他的臉色更冷了,“本王身上還有別的傷,幾位先生還想再看看嗎?” 先生們:“…………” 連連搖頭,不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