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91節
至于第三份秘方是什么——就是蕭公紙的制作方法。 造紙其實也是有技巧的,沒有印刷術那么簡單,一看就只知道怎么弄,而且誰讓蕭融姓蕭呢,哪怕他自己知道,他造的紙跟蕭家沒有半點關系,但蕭家人知道了以后、天下人知道了以后,肯定還是要罵他臭不要臉,居然把本家的東西據為己有了。 如今他就不用擔心這個了,在孫仁欒的幫助下,這配方名義上是蕭家人主動送給蕭融的,他以后可以隨意的使用、隨意的買賣。 蕭家氣得都要嘔血了,當時蕭融來金陵的時候,孫仁欒讓他們去跟蕭融接觸,但他們又很看不起蕭融,不想承認這個窮親戚,于是就沒有主動邀請他,對……他們根本沒考慮過去找蕭融,在他們看來自己能送一封請柬給蕭融,已經是放低身段了,還想怎么樣??? 就連這個請柬他們都一直沒有發出去,而是打算拖著,拖到蕭融快走的時候,再勉勉強強邀請他過來認個親,可誰知道中途出了這么大的事,蕭融連夜就跑了,孫仁欒差點將羊丞相打入大牢,這幾天人人都夾著尾巴做人,唯有蕭家還算是輕松。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蕭融的族人,孫仁欒不可能遷怒到他們頭上,說不定孫仁欒還需要仰仗自己呢,借著出自同族的名義,讓他們去勸蕭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里要提一件事,蕭家雖然祖上很多人都在長安做官,也算是長安一派的世家,但他們老家畢竟是在臨川,算是南方世家一系,雍朝遷都之后,南北紛爭出現,蕭家就變得里外不是人了,北方世家排擠他們,南方世家也不認他們,再加上蕭家后代都有點平庸,即使他們還在二等行列,可在朝中的話語權早就大不如前了。 因此他們不僅不害怕,還覺得此事是個契機,可以讓他們重新翻身。之前他們只是打算讓蕭融認祖歸宗而已,繼續當蕭家的旁支就行了,這回他們甚至決定大出血,讓本家的某人認下蕭融,把蕭融的名字寫到長房一脈上去。 當然,不能是長房長子一脈,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一個旁支繼承家族,但可以讓他去長房二子、三子一脈里,得個嫡系公子的名聲,還不會給他們帶來什么影響。 無人知道的角落里,蕭家正因為這事吵得十分激烈,誰也不愿意讓自家多個陌生人,因為這個幾位夫人甚至都鬧著要回娘家了,然后,虞紹燮就帶著簪子去找孫仁欒了?!?/br> 不是他們犯的錯,結果要讓他們買單,而且蕭融這個缺大德的,他居然根本不在意認祖歸宗這件事,他真正想要的,是他們家的蕭公紙配方! 要是等他們知道,蕭融要蕭公紙配方只是為了給他接下來的行為做個鋪墊,他根本沒打算賣蕭公紙,但他打算借用蕭公紙的名義,然后對外宣稱自己改良出了更便宜、更好用的紙,借此把紙價打下來,估計他們會更加嘔血吧。 但這跟蕭融也沒關系了,畢竟他也有配方,還是蕭家主動給的,他想做什么蕭家都管不了他了?!?/br> 配方剛剛到手,紙張的制造還沒提上日程,而且陳留的新玩意兒已經夠多了,也不在乎缺一個。 蕭融垂眼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幾乎每個新來的看到那堆金山都要虎軀一震,之后雖然他們還想再矜持一下,展現展現自己不愛錢財的風骨,但每個人都很誠實的走向了前方,那邊有個告示牌,上面貼著文集三道題的第一道。 第一道是最簡單的,就一句話,為政以德,何為德? 一看這題目,許多人都嗤笑出聲,如今士人愛清談,他們的話題幾乎都是圍繞著圣賢書來展開,像這種問題更是不知道被討論過多少次了,沒想到鎮北王還會拿這個來考他們,簡直就是最低級的拾人牙慧。 得知這就是此次文集的題目水平,那些沖著跟淮水之北的文人一較高下的人們,頓時就喪失了興趣,而這時候,一個人輕輕的咦了一聲。 原來這告示牌上不止貼了巨大的題目,下面還有三張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細一看,全是根據題目寫成的文章,而這三張文章旁邊還貼了一行字:“xx日留待評選文章,隨機展示,供游客觀賞?!?/br> 這個xx日就是昨日,人們也沒注意到才一天的工夫居然就已經有人把文章交上去了,他們只想知道這些文章是怎么寫的。 第一篇就把眾人目光吸引過去了,因為這篇文觀點特別激進,幾乎就是把長期以來的默認價值觀給批判了一頓,而且字里行間都透露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味道,就差明著說你們全是辣雞、你們擁護的也是辣雞了。 眾人:“……” 第二篇不是這個風格,第二篇的語氣挺正常的,問題是它三觀太不正常了,它居然提倡人人都不要再讀書了,因為讀書會讓人想太多,如果什么都不懂的話,就不會思考何為德,連思考都不思考了,也就不知道自己過得不好了,既然不知道自己過得不好,那就是過得好,既然過得好,那就說明遇上了仁德之君,既然都是仁德之君了,又為什么強迫自己讀書思考何為德呢? 眾人:“…………” 你是什么品種的神經病。 這兩篇文章看得大家窩火,他們怒火中燒的看向第三篇,嗯,這個正常多了,用詞華麗、觀點老道,不僅能讓眾人認同,而且他還說出了旁人未曾想過的角度。在前面兩篇的洗禮之下,第三篇博得了大多數人的喝彩,而看到最后一段的時候,他們沉默了。 因為這個人在最后一段謙虛了一把,他說自己的觀點還不成熟,畢竟他今年才十四歲,若是有人覺得他說的不對,歡迎來找他指正。 眾人:“……” 他們又默默的看向這篇文章的開頭,無論是字跡、還是遣詞造句,這人都不像是個孩子,哪有孩子說話這么有道理的?! 他肯定是吹牛呢,太不要臉了,為了給自己加分,竟然裝成一個小孩! 很快,有人憤怒的從告示牌這里離開,準備回去寫一篇真正的好文章讓鎮北王瞧瞧。蕭融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然后滿意的笑了笑。 虞紹燮:“……佚兒年紀還小,你如此把他放火上烤,不怕他將來品性有損嗎?” 蕭融淡淡道:“就是我不放他,他也早就已經站在火堆上了?!?/br> 虞紹燮愣了一下,想到蕭融如今的地位,再想想蕭佚跟蕭融的關系,虞紹燮明白了蕭融的意思,但他還是覺得沒必要做的這么高調,如今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蕭佚完全可以再學上幾年,然后再出現在眾人的面前,蕭融這么快就把他推了出去,雖說蕭融給的理由是讓蕭佚盡快的拜到好老師,可虞紹燮更覺得,他是想讓蕭佚盡快的獨立起來。 因為幾年前他也是這么做的,把封蔭留給虞紹承的時候,虞紹燮的想法就是讓他學會獨當一面,他們是兄弟,也是獨立的個體,他不能永遠都把虞紹承帶在身邊,況且他有自己想做的事,那事還伴隨著危險,他也不想連累虞紹承。 想到這,虞紹燮忍不住的看向蕭融,他到底是不想連累蕭佚,還是不想帶著蕭佚?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因為虞紹燮沒有問蕭融,不過就是他問了,蕭融也不會回答他的。* 這幾日的陳留可以說是無比熱鬧,越來越多的人因為親朋好友的通信而趕了過來,雖說那一萬金需要答出三道題才能被拿走,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目標明確只為那一萬金,更多的人是想過來一展自己的文采。 前五日只有第一道題,每一日都會有文章貼出來,一開始是一天一輪換,后來變成了一個時辰一輪換,有人干脆就在百寶街上住下了,遇見好的大家就喝彩,遇見差的大家就激烈的批評,一時之間中央廣場聚集了不少人,士人在前面慷慨激昂,當場辯論,而廣場之外全是小販,主要提供的都是茶水點心。 雖說這有跟廣場之內那幾個贊助商搶生意的嫌疑,但也沒人管他們,畢竟人是真多啊,里面的人也有點顧不過來了?!?/br> 趙興宗,新安本地人士,出身寒門,祖上曾經做過御史中尉,一個專門負責監察武官聽不聽話的官,結果祖上太實誠了,眼里揉不得沙子,見一個報告一個,成功把自己報告到牢里去了。 官場套路太多,趙家人實在招架不住,于是集體從長安返回新安,倒是借此避過了好幾場災禍,不管是大雪還是胡人入侵,對他們來說都沒有性命上的影響。 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其他趙家人都怕了,但是承載著趙家人殷殷盼望的趙興宗不怕,從得知自己名字什么意思的那一刻起,趙興宗就有了一個偉大的夢想。 如今他已經及冠,也摩拳擦掌的準備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了,但是他有點糾結。 他究竟是要去效仿祖上,直接給皇帝干活,還是吸取祖上的教訓,去一個沒什么套路的地方干活呢?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一個消息傳到他耳朵里,鎮北王那個大老粗居然要開千人文集了,而且還放出話來,誰能解出文集上的三道題,誰就能拿走一萬金。 趙興宗眼睛一亮,立刻就收拾包袱準備北上。 他不是沖著那一萬金去的,也不是沖著觀察鎮北王人品去的,他是沖著看熱鬧去的?!?/br> 過碼頭的時候,看見和自己打扮差不多的士人不在少數,趙興宗還擔心過會不會被攔下來,其實沒必要擔心這個,因為那時候蕭融剛脫險沒多久,南雍正焦頭爛額著,哪有工夫管碼頭上的事情。 順順利利過關,又一路往北前進,終于到了陳留城的時候,趙興宗先是被那些忙著夯實城墻的小工震驚到了。 因為他們居然在吃飯,不是清湯寡水的粥湯,而是真的粟米飯! 雖說就一小碗吧,那也是飯啊,許多小工都不吃,而是趕緊用布包起來,準備帶回去給家里人吃。 趙興宗驚呆了,鎮北王對服徭役的人這么好嗎,他忍不住的前去打聽,想知道他們是每天都有飯吃,還是就這兩天才有,為的就是給他們這些前來參加文集的士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他問的那個人當場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人人都是義陽太守那樣,抓壯丁做苦力,還不給苦力吃飽飯,鎮北王讓我們來做工,不僅管飯,還給工錢呢!走開走開,最煩你們這種人了?!?/br> 趙興宗:“…………” 他大約聽出來了,這人以前是義陽人,既然都來這邊做工了,估計是在義陽待不下去,所以前去別的地方討生活。 而這類人還有一個固定的名字,流民。 流民被抓到城里做工不新鮮,但流民做工的同時給飯還給錢,這就有點稀奇了,難怪鎮北王能一口氣拿出一萬金來當彩頭,這是真有錢啊。 如果鎮北王不給這些流民工錢,趙興宗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畢竟大家都是這么做的,可他給了,趙興宗就忍不住的眨了眨眼,感覺有那么一點點的開心。 幾個銅板不能讓這些人過上好日子,可最起碼能讓他們再吃一頓飽飯,有,總比沒有要好吧。 離開了城門處,趙興宗正要去找地方安頓,然后就聽到附近巡邏的鎮北軍提醒自己:“若是參加文集,百寶街上就有客棧,那里衣食住行吃喝玩樂一應俱全,而且離你們要去的文集很近?!?/br> 趙興宗愣了一下,他看向那個鎮北軍,那個鎮北軍則伸出一根手指,給他指了指百寶街的方向。 趙興宗:“……多謝?” 鎮北軍擺擺手,意思是不必客氣,然后繼續提醒下一個人。 趙興宗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還是依言過去了,畢竟相比沒頭蒼蠅一樣亂轉,他覺得鎮北王應該不至于讓他的手下坑自己,終于找到百寶街,看著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趙興宗的下巴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好整潔的街道。 好奇怪的門臉。好多的士人! 他沒去過金陵,但他感覺金陵也就是這個樣子了,整條街上摩肩接踵,而且到處都是士人說話的聲音,每個人的話題還都不一樣。 士人甲:“不不不,昨日戌時的第二篇才是魁首!” 士人乙:“買文房四寶送香囊,我要這香囊有何用,還不如給我一把油紙傘?!?/br> 士人丙:“如今戲園可是一位難求了,我想加錢進去看都不行,這戲園到底是誰家開的,他知不知道我是誰啊?!?/br> 士人?。骸澳羌沂乘辆烤乖谀??也不說清楚了,本公子都在這里轉了三圈了!” 趙興宗:“…………” 這四句話他是一句都沒聽懂,但他也不慌,慢慢合上自己的下巴,趙興宗堅定的走了進去。 一看就是有很多熱鬧可以看的樣子,他來了!…… 接下來趙興宗就忙到飛起了,幾乎是醒了就要出去,入夜之后很久才會回到客棧。 他一天的行程是這樣,首先要去廣場看昨日的文章,好在如今已經有人整日在那盯著了,如果是很平庸的文章,大家就不管它,如果寫的不錯,就會有人抄錄下來,然后在大家當中傳閱。所以最近在那守著的人變少了,經過那座金山的時候,大家也能做到目不斜視了。 至于會不會偷偷的用余光看……咳,這就不要管了。 看完文章之后他就要立刻趕去藏書閣,因為鎮北王建的這個藏書閣不大,僅僅能容納五十人在里面翻閱,最開始有人找不到位子就只能站著,但站的人多了連坐的人都受影響,后來鎮北軍就派人來維持秩序,一天就讓進去五十人,人滿了就把門關上。 許多人都抱怨里面的人進去了就不出來,后來便又出現了一個規定,藏書閣多了一個管事的,這個管事的特別會記人臉,誰在里面待足了半個時辰還不出去,就要被這個管事的請出去?!?/br> 即使這樣能輪到進去看書的人也不多,所以必須盡早排隊。 唯一讓趙興宗感到欣慰的,就是那些世家子不屑進入藏書閣,所以基本都是他們寒門的人在爭搶,不管怎么說,至少競爭對手是少了。 而在藏書閣待了半個時辰,爭分奪秒的看完半冊書之后,意猶未盡的趙興宗就被請出去了,他看看外面還在排隊的人們,油然而生一種優越感,連步伐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下一步便是去吃飯,連續看了兩天展示的文章之后,趙興宗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得不到那一萬金了,但他還是打算繼續參與下去,畢竟藏書閣里有那么多的書,他想等全都看完了再走。 吃完飯,趙興宗擦擦嘴,然后就前往下一站,那個一位難求的戲園,他都來了好幾天了,居然一場都沒輪上過,因為跟藏書閣不一樣,戲園是誰都能進的,陳留百姓們又不需要趕場子,人家直接在戲園排隊等候就好。 戲園一天只演兩場,這個規矩也被無數人抱怨過,甚至有人怨氣很重,都直接去官府報官了,可是戲園仍舊我行我素,任你們說什么,他們就是不加場。 趙興宗打聽過,據說這幾天戲園演的都是同一場戲,根本沒有變過,這也能吸引這么多人嗎,那應該挺好看的吧,壞了,更想看了?!?/br> 在前去戲園的路上,趙興宗又看見一個告示牌,陳留的告示牌是真多啊,廣場上有,百寶街上有,官府門口有,城門口也有,這些告示牌上既貼著各處的規矩,官府發下的公文,也貼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比如這個,羊毛的妙用:你知道羊毛也能紡成線嗎?你知道羊毛怎么處理更加柔軟嗎?你知道哪種羊毛鋪床上、哪種羊毛穿身上嗎? 趙興宗:“……” 而且除了廣場上那個告示牌,剩下的告示牌旁邊都站著一個人,這人是專門負責朗讀這些告示的,趙興宗經??匆娪邪傩者^來,怯怯的指著上面的一張紙,然后旁邊站著的人就開始面無表情的朗讀,等他念完了,百姓們立刻感恩戴德的沖這個人行禮,這人估計也是見多了,表情都不帶變的,只安靜的站在那,等著下一撥百姓過來。 這些百姓膽小,但是也有膽大的,膽大的百姓干脆就站在那里不走了,他也不搗亂,就這么等著,等到其他人過來想要聽告示牌上的內容,然后他就跟著一起偷偷聽。 一開始趙興宗還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后來就知道了。 他是在偷著學認字?!?/br> 看見這一幕,趙興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陳留處處都跟別的城池不一樣,這些百姓似乎也跟別的百姓不一樣,不,或許是一樣的,但因為他們在陳留,所以他們可以做這些事,別的城池的百姓根本就沒有選擇膽大和膽小的機會。 搖搖頭,趙興宗加快步伐,這回他來得比較早,而且這場戲確實是演了好多天了,來看的人比前幾日稍微少了那么一點,所以今日就讓他排上了。 坐在二樓的一個小角落,趙興宗別扭的挪了挪椅子,雖說是排上了,但這位置有點擠呢。 他忍不住的看向跟他同坐一桌的仁兄,這人也穿著士人服,但人高馬大的,而且坐姿特別豪放,岔開兩條腿,一個人占了兩個人的位置。 發現趙興宗在看自己,這人居然還挑釁的看了回來,他微微揚眉,那意思是,怎么著,你不服?不服咱倆就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