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我粗粗的吃飽之后,才洗了鍋盆,放了滿滿一盆的井水,只略微放了幾個米粒進去,煮了一鍋只比水稠上那么一點點的稀粥,甚至都不能算稀粥了,估計只能叫水粥。 主室的門關著,里面甚是安靜,就像里面從沒有過人,現在也沒有一樣。 風,吹熄了火堆,將這一鍋水粥吹的和冰一樣寒冷,我才從發呆中回過神來,隨便取了一只粗瓷碗在鍋中舀了小半碗,而后推門走了進去。 門吱呀一開,孔明便看了過來。 他腕上流出的血已由濃黑漸漸變成了深褐色,從只能流出幾滴,到已淺淺的流成一條線。 我抱著他的腰身,將他扶坐了起來,雖然被我用井水擦拭過,他的身體,此刻還有一些溫和的溫度,我取了一只木勺,將這半碗的水一樣的粥,喂進他的口中,捏著他的下顎讓他咽了下去,而后便再不管他。 一鍋水粥,就這么吃了四日,這四日,日日都如此,一日三餐,到了點我便將他扶起,喂些許水粥,他傷口一旦凝結,我就用匕首重新劃開,他也只靜靜的看著我,不發一言。 他而今就是想發聲音,也發不出來。 到第五日上午,他傷口處流出的已成為紅色的血,他終于發出了聲音,極輕的喚了一聲:“月兒……” 我打來井水給他擦洗滿是血污的雙臂,聽他喊我,和他說:“你不是我的先生,我也不是你的月兒?!?/br> “月兒……” “我的先生知道我怕黑,不會把我一人留在黑暗中,會給我留下至少一支燭火,每一次他都不會忘記?!蔽译x他,似乎有千萬里遙遠的距離,“我的先生,他還知道我其實很怕火,那一年,陸遜燒了劉備百里連營,我被迫自刎。雖然我從沒有對外人說過,但是我的先生卻知道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怕火,他不會想要活活的燒死我!他不會再讓我見一次夷陵那般的火海!你不是我的先生,你不是他?!?/br> “……” 孔明怔怔的落了淚。 “我的先生還知道我重情義,不會在我面前,活活燒死,那么多,追隨了我那么久的人……澤勝……大?!踔恳粋€我都叫得出他們的名字,每一個都跟隨我出生入死……我的先生,他從來都不會那么殘忍,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死,我卻束手無策!” 我將手中的匕首狠狠摔在地上,刀尖磕在地上的青磚上,砰的一聲崩裂開。 “我……”他閉上了雙眼,淚水從臉上流下。 “你如今這般神情,卻叫我好生不懂?!蔽易叩慕诵?,凝視著他的表情,“這就是你說的,讓我記住你的名字?怎么記???這樣的記住嗎?原來你從那一刻開始就起了對我的殺心,是嗎?我的好先生?還是更早一些,在我興致沖沖去找你的時候,在我千里奔波,剛剛看到你的時候,你就起了對我的殺心,是嗎?” 孔明沉默了許久許久,而后說:“是?!?/br> 果然,敢做敢認才是孔明一貫的風格,他從來都不是敢做不敢認的小人。 “我倒是從來都沒有想到,有一日,你會這么想我去死,還用這樣的方式?!闭缢抉R懿所說,他殺我只是順帶的,他實質上只是想殺了司馬懿而已,我問,“諸葛丞相,你的國家,你的大業,劉氏的天下,真的對你這般重要?讓你能放棄一切,放棄生命,放棄果果,還放棄了我?” “……” “那我的先生呢?不為諸葛丞相,只為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句,劉氏的天下,果真 ,比我對你,還要重要嗎?我的先生,要以我的尸骨,打通北進之路,是嗎?” 孔明落下了淚,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一次,他無法為自己辯解。 “上方谷中,焦骨累累,枯木處處,那我的先生可有為我收斂枯骨,不使我曝尸于荒野?” “沒有……” “你果真不是我的那個先生,你只是一個長的和他很像的人罷了,不,你根本不配像他?!蔽沂捌鹪以诘厣系呢笆?,匕首鋒刃已斷,我以斷刃抵在孔明的臉上,我要割開他的這一張臉,他不是孔明,他已不再是我心里的那個孔明,他不配用這一張臉,喊我的名字! 他只略略的抬頭看了我,虛弱,緩慢,又極其清晰的說:“不止……如此……” “你什么意思?” 斷刃抵在他的臉上,他不為所動,艱難的說:“那,日……楊儀去,去見司馬……司、馬,說……將你丟,在了燕子……林……諸將,要去救……你……是我不允……” 我萬沒想到他還知道我被司馬懿丟在燕子林的事,怔住了,問他:“你可知那片山林多猛獸?” “我知……” “那你可知我被司馬懿丟下去的時候還活著?” “知……” 我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忽然棄了匕首,拉開我上身全部的衣服,我背過身給他看,身后一道野獸利爪的痕跡,從左肩延綿至腰處。 我已不想再回頭,便只這么背對著他,聲音有略微的顫抖:“就是如此……你也沒想過,救我一救?”我自己的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身后,沒有聲音。 我,不想回頭。 安靜了很久很久很久,身后傳來輕輕的一聲:“是?!?/br> 我轉回了身,再次看著他,宛如看著的是陌生人一般,而今的他對我而言,可能真的就是一個陌生人,或者他從來都是一個陌生人,是我從來沒有了解他。我語氣無比的平靜說:“你不但不是我的先生,你甚至不是一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