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一曲畢,滿堂的叫好聲,唯有我,在不知不覺間,淚滿襟袍。 我獨自一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個唇紅齒白的小童悄然走到我身邊,微微而笑:“姑娘也是來聽長音公子撫琴的嗎?” 我實有些茫然,又覺得長音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聽說過。 小童見我這般模樣,并不生氣,只道:“長音公子請姑娘雅間相見,為姑娘奉上一杯水酒以致感謝?!?/br> “滿堂皆是客,他為什么要見我一人?”我又問,“為什么要敬我水酒?” 小童笑道:“滿堂皆笑,而只你泣淚,故而公子只愿見姑娘一人?!?/br> 說不好奇是假的,雖然滿腹的心事,但一時半會我也無處可去,便隨小童繞過長長的曲廊,外面的喧嘩聲漸漸遠去,再一打量時,是個極為精致的所在,窗戶大開著,高臺之上,窗外就是明月,景致著實不錯,窗戶底下放了個小幾,小幾上放了一只紅泥爐,兩觴酒。 內室簾動,走出來的是一名極其年輕的公子,穿了一身素白的蘇式廣繡衣,衣紋處配以紅繡,紅簪束墨發,未語先含笑。 我恍然驚覺,此人的風姿氣度倒是和很久很久以前的孔明有幾分相似。 “你認識我?”我不帶笑意,牢牢的盯著他。 他親手倒了杯酒遞給我,笑著說:“不曾認識?!?/br> 俗話說,虧吃的多了,自然就多了心眼,我并不去接他遞來的酒觴,兇巴巴的問:“不認識我為什么要見我?” 他放下酒杯,長身而起,徐徐而行,走至琴臺,琴臺之上放了一尾長琴,看著應該挺名貴的,但我確實眼拙,識不出來。他立于琴邊,只手撥弄琴弦,悠悠琴音起,恍然間,有淚水從我臉上滴落。 他止了琴弦,遞了帕子給我,說:“因為你是這世上難得通透的人?!?/br> “你到底是誰?” “在下長音?!?/br> 我忽然想起來他是誰了,因我前段時間養傷無聊,小興曾在我耳邊絮叨,這城里哪里哪里好玩,哪里哪里好吃,哪里哪里有新鮮的東西,其中小興就特別說過長音,因他琴曲舉世無雙,被尊為琴仙。 長音取酒,抬頭看我死死的盯著他,仿佛一眨眼,他這張人皮就要撕下來了一般,饒是長音見多識廣,見我這目光也有些愣神。 “在下不才,少時也曾游歷四方,見過各種各樣的目光,有羨慕的,有垂涎的,有憎恨的,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姑娘一樣看著在下……姑娘,莫非長音是妖怪不成?” 我直言不諱的說:“被人算計的多了,不得不多加提防?!?/br> “姑娘長了一張天下無雙的面容,出口卻是算計是提防……姑娘,在下不想妄自揣測姑娘是誰,又經歷了什么,但姑娘定有一番不同于旁人的際遇,如姑娘不棄,在下很愿意聽聽?!?/br> 我蹙著眉心,問:“我的事,為何要講給你聽?” 如果有一種動物可以比喻我,那一定不是小兔子那樣的可愛,也不是小貓那樣的慵懶,更不是小狗的憨厚,只能是森林中的刺猬。隆中時先生曾抓過一只給我看,這樣的小東西,看著兇狠,其實它有著最柔軟的肚腹,和那一層最后的刺。 “不白聽你的?!遍L音看著讓人舒服,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一如曾經的孔明,“在下喜愛琴曲,但凡琴曲,曲由心生,不經歷人間四苦,何以有動人心弦的琴聲?但我還太年輕,如何能有這般深沉的領悟,所以我游歷四方時愛聽別人的故事,或喜或悲,對于說故事的人來說,我是一個外人,但,但凡世人,往往只愿將心事說給陌生人聽,我聽了他們的喜悅,他們的悲苦,他們的無可奈何,而后為他們奏上一尾琴曲,算作余響?!?/br> 我只有些不信:“真有人會把自己的事情說給旁人聽?” 長音高高的提起酒杯,一線透明的佳釀從空中傾瀉一柱,酒香漫溢:“五年前,我去柴桑求學,在那里曾經遇見過一位極年輕的夫人,那夫人生的貌美傾國卻郁郁寡歡,她的忠婢請我去奏一曲長琴,為她化解憂愁。我見到那位夫人的時候,她無雙容顏,卻心力交瘁,看著將不久于人世。她對我說,年輕真好,看見你就像看見了故人?!?/br> “嗯?” 長音笑了:“現今世上,大凡有舉止的君子只要不是白發蒼蒼,大多都如長音一般起碼看著很溫和吧,長音斗膽猜測,姑娘你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不是也將我認成了旁人?” 此人倒還有讀心的本事! 我嘴硬:“我沒有!” 他只只一笑,不說破,繼續說:“那位夫人讓長音銘記在心,不止因為她容顏無雙,而是,從來都是長音為旁人奏曲,而這位夫人卻為我奏了一支琴曲,琴曲音絕的那一刻,她便芳魂遠去?!?/br> 我起好奇,問:“是什么樣的琴曲?她是誰?” “我已從她的琴音中知道她是誰了?!遍L音走回長琴邊,信手寥寥撥動了幾弦,“這曲聲姑娘不是聽過了嗎?滿堂聽客,唯有姑娘一人淚濕滿頰?!?/br> 我有些遲疑的問:“這……這曲子說的什么?” “什么?”長音疑惑,“你能為曲落淚,卻聽不懂曲子里的意境?這不應該啊?!?/br> 我有些赧然,很是不好意思的說:“他……他們都說過我是一個木頭,其實我聽不懂曲子,只是聽個熱鬧而已……”我低了聲音,緩緩的說,“我家先生也會彈琴,他的琴音比你的更好聽,彈琴的樣子也很好看,他的琴音我聽了八百遍了,就連別人都能從曲中窺見他三分心意,而我從來聽不懂……可能是我太笨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