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里沒有。那里也沒有。 她害怕自己找不到他,又害怕自己會找到他。 恐懼讓大腦無法思考,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踉踉蹌蹌地四處奔走,像盲人一樣摸著堅硬冰冷的巖壁和廢棄的器械前行。 一時不察,她奔跑時被地面凸起的巖石絆了一下,狠狠摔到地上,一時半會兒都沒能爬起來。 關節錯位的腳踝傳來劇痛,碎石硌入掌心,劃開了細嫩的皮rou。她聞到了鐵銹和鹽的味道,和寒冷刺骨的空氣混合在一起。 撐起身體時,她在前方不遠處看見了鳥類的羽毛。那些羽毛凌亂地散落在地面上,一開始她還以為是缺氧出現的幻覺,后來卻發現并非如此。 她恍惚了許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她無聲開口:……杰內西斯? 當那個身影當然不會回答她。 鮮血的味道在空氣里濃郁起來,就算有杰諾瓦細胞的自愈能力,從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來,對人體造成的傷勢必然慘不忍睹。 還有人形,沒有摔成rou泥已經是奇跡。 她爬到杰內西斯身邊,將臉頰貼到他的左心口上,然后顫抖著閉上眼睛。 無聲的黑暗,如同能將人溺斃其中的深海。 她在心里說:拜托—— 拜托—— 求求你—— 極盡漫長的寂靜。 但是,她覺得自己即將死去時,微弱到幾不可聞的心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咚——的一聲,仿佛她也在那個瞬間重新活了過來。 盡管像微弱的火苗,隨時都會被寒風撲滅。她反復確認:不是幻覺,杰內西斯確實還有心跳。 那點殘存的暖意并未消失。 她睜大眼睛。 反應過來時,眼淚已經大顆大顆地涌了出來。 「……不管發生了什么,那個孩子好像都不會哭?!?/br> 村民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總是笑瞇瞇的,摔倒了也不會喊疼。 為什么呢? 陽光和郁郁蔥蔥的樹影交織在一起。 ——因為她并不孤單。 后來她并不孤獨。 她每一天都好高興,每天晚上都會期待著明天的冒險。 她沒有家人,但是沒有關系,因為杰內西斯和安吉爾就是她的家人。 她在這世上僅有的、最重要的家人。 「就算是變成了蛞蝓也不用擔心,我會養你們的?!?/br> 她非常嚴肅地對杰內西斯說,不管他以后變成了什么模樣,她都會一眼認出他的。 就算變成了長著翅膀的怪物也沒有關系。 她的家人是怪物,是細胞劣化的失敗作,是這個世界的敵人。 就算是那樣也沒有關系。 附近傳來了腳步聲,鞋底碾過碎石,發出咔嚓的一聲細響。 她抹掉眼淚,從口袋里拿出槍。悄無聲息地填彈、上膛、打開保險——就像吉利安當初教她的一樣。 ——使用的方法,由她決定。 她雙手托著槍,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顫抖的呼吸。 敵人太多了,而彈匣里的子彈數量有限。就算找到了杰內西斯,她也無法確保兩人能活著走出去。 周圍的寂靜落針可聞,敵人的腳步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她將食指搭在扳機上,準星瞄準敵人最有可能現身的方向。 沒有風聲,空氣沒有任何波動,她甚至確定自己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但反應過來時,她已經無法動彈。 攏住自己手腕的手掌如同鐵箍,可以輕易將她的手骨連帶槍支也一并捏碎。但對方恰到好處地掌握著力道,只是暫時讓她動彈不得。 “……別出聲?!彼_菲羅斯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一抬頭,就看見了那雙碧綠的豎瞳,在昏暗的環境中泛著粼粼波光,妖異又冰冷。 詭異的戰栗沿著脊柱升起,她頭皮發麻,下意識松開了扳機。 月光般的銀發順著他的肩頭滑落,她在薩菲羅斯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淚痕斑駁的臉。 眼睫微垂,薩菲羅斯神情晦暗,仿佛在極力忍耐什么一般。那張五官完美的臉就像用大理石雕出的一樣,將所有情緒波動都冰封在面具之后。 兩人對視片刻,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接下來別動。 然后緩緩松開了她的手。 薩菲羅斯提著刀,轉身走了出去。她聽見那個聲音對其他人說:“這個區域沒有異常?!?/br> 在那片廢墟后,她將自己蓋到杰內西斯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以防有狙擊手暗中瞄準了這個方向。 經驗豐富的塔克斯明顯不會相信薩菲羅斯的說辭,問題只是有沒有人敢質疑薩菲羅斯的判斷罷了。 殺意如寒氣在空氣中蔓延,對峙的雙方只有一方人馬如履薄冰。 事實證明,薩菲羅斯本人便是最有效的威懾。他只是提著刀站在那里,便沒有人膽敢越過他上前。 她聽見某個塔克斯謹慎開口:“科學部門要求回收安吉爾的遺體?!?/br> “遺體我會處理?!?/br> “但是科學部門……” “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二遍?!?/br> 反對的聲音徹底沒了聲息。 她趴在杰內西斯身上,其他人的氣息散開遠去,不再朝這片區域聚攏。 同樣的,薩菲羅斯也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