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尤符昨晚貪杯,如今開始抱著紫砂壺打瞌睡。 正熟睡之際,不知怎地,師父與丘姓老友突然起了爭執,多番辯論不成,竟拔劍相向,大動干戈。 幾聲刀劍鏗鏘過后,客人氣極怒極,掀翻棋盤,拂袖而去。 青玉石棋玲瓏剔透,噼里啪啦掉了滿地,有幾顆骨碌到自己腳邊。 尤符搓搓臉,擦凈口水,端著罐彎腰撿棋子。 “師父,好了?!庇确镀鹱旖?,擺出類似‘嬉笑’的模樣。 以往無涯師兄做這副表情的時候,師父與大師兄就不會生氣了,還會溫柔地拍他的頭。 嗯...很多年后,尤符才知道,有些東西是要看相貌的。 “你在傻笑什么?”師父疑惑道。 “啊,我..”尤符支吾著,嘴笨得要命,答不上半句話。 師父煩躁地捏捏眉心,“給我倒杯茶來?!?/br> 尤符拎起壺,哼哧著往瓷盅里倒水。 他睡得迷糊,做事也毛手毛腳,一杯茶灑出大半來,又被批得狗血淋頭。 叫他耳朵起了一大層的繭子。 幾杯濃茶灌入肺腑,師父平靜下來,邊逗弄懷里的小外孫;邊開口教導他: “昨夜又下山眠酒宿醉了?” “嗯?!庇确c頭,再次等著挨罵。 師父怒嘆一口氣,“小小的年歲便開始迷糊度日,以煙酒為伴,以后怎么娶媳婦?” 尤符盯著腳邊的青苔,嘴巴里涌起苦味,囁嚅道,“不娶,這輩子都不娶?!?/br> 師父問道:“你在嘀咕什么?” 尤符抬眼,偷摸瞥了下,師父懷中那名喚‘江逾白’的奶娃娃。 娃娃粉雕玉琢,瞳眸粲亮,身上帶著股清列,似山澗幽谷里的竹香。 這...是岑師姐的孩子,和別人生的孩子。 “你盯他做什么?有病嗎?我們小逾白能幫你娶媳婦?” 師父一聲長喝,把他推回現實。 *** 尤符發狠地拍腦袋,搓眼睛,一動不動地,死命地打量對面的和尚。 太像了,除卻皮囊與年歲,玄蕪與他師父的神態如出一轍。 “咳...”玄蕪不自在地咳兩聲,“看什么?” “你的學子在禍心幻境里生死未卜,你這做夫子的倒是有功夫發呆?!?/br> “若是他們兩個死了,你不用負責的嗎?” “不說別人,你大師兄就饒不了你?!?/br> 城隍廟內,和尚教訓雞崽子似得訓斥地尤符。 廟外,惑心法陣的陣心處,有段氣流正冉冉升騰。 氣流疾速旋轉,形成碩大的漩渦。 俄而,火芒乍現,精光崩濺,漩渦大開,幻境撕裂,陣內三人下餃子般地接連掉了出來。 江逾白抱住小餃子黎纖,把他緊緊地裹在懷里,生怕陣心的陰煞氣割壞餃子皮,露出里面的果餡來。 堪堪站定后,江逾白立刻抬頭望天,通過未來得及消散的漩渦,他看見了大火過后的種種凄景。 城主府華屋化秋墟,丹楹刻桷皆蕩為塵屑,徒留滿園枯骨,烏鴉哀鳴。 陳文滿臉迷茫,滿目呆滯,手腳僵硬地動作著,蹲在一處斷壁殘桓里翻找著什么,口中喃喃有詞。 “丘棠,丘棠?!?/br> 常壽睡醒后,找出自己最體面的衣裳,夾起畫軸,掛上笑臉,往主街的城主府邸方向行去... 江逾白閉了閉眼,皮膚仍殘留著被燎原火灼燒的感覺。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見陳文,好生問問,燎原火種到底是誰給他的! 三人落地自是引起了不小的動靜,尤符站起身,抱著阿善出來看。 尤夫子剛出門,撞上略有怔愣的幾人,忙不迭地問:“怎么個個都像根木頭似的?可有受傷?” 江逾白搖頭,不言其他,只道要盡快些回去見陳文。 尤符應下,把孩子擱到黎纖懷里,叫他們三小孩先走,他準備進廟里帶上和尚,把人弄回永安郡,叫他大師兄瞧瞧,再讓他二師兄也過來。 無妄與奔雪的劍光轉瞬而逝,尤符顛顛地跑到小廟門坎,正欲開口,卻見廟里空空蕩蕩,哪有什么穿木蘭僧衣的長發和尚。 要不是他眼尖,在火堆旁邊瞧見了瞬移符的余燼,怕是...會以為方才只是做了個夢。 屋外風聲嗚咽,楊樹晃蕩三兩下,柳枝飄搖,棉絮紛飛,洋洋灑灑地落在腳邊。 白的刺眼,恰似師父出殯那日,漫山遍野的縞素。 *** 夜五鼓,梆子聲檔檔作響,回蕩在永安郡的每個角落。 臨湖水榭里,飛檐上懸有兩行流水隨云燈,燭火明盈,將此間映得亮如白晝。 晏凜之與陳文并排而坐,略有疲態地靠著藤椅。 活人生魂離體后,如若七天不回,□□便會逐漸腐爛,化作白骨。 如今雖未至七天,但丘棠怨氣深重,抽魂手法粗暴,傷了不少人的軀體。 他以己之真元,為三百活死人做陣,養護□□,著實要耗心費神。 江逾白抱臂坐在陳文與晏凜之對面,面無波瀾地,把在惑心幻境中的所有見聞都講了一遍。 松風裊裊,花雨簌簌。 華光灑在年輕人棱角分明的下頜,為其渡上溫柔弧度。 他的音色低沉醇和,好聽極了。 可是落在陳文耳邊,卻猶如暗夜里,勾魂索命的羅剎在宣告懿旨,拿起利刃,手起刀落地剁下他的頭,絞碎他的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