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領著黎纖靠在邊角, 捋平手中紙冊, 開始批改黎纖今日的術算功課。

    凈皮生宣紙上排滿水墨小字, 江逾白一目十行, 急速掃完。

    不出所料，如往常一般，半點錯處也沒有。

    本來想還考他背書，但顧慮他早晨嗓子痛就免掉了，順便喂他吃進兩粒潤喉清肺的薄荷糖。

    黎纖含下后，吧嗒了兩下嘴, 蹙眉道：“不太好吃，涼涼澀澀的?！?/br>
    “那也得吃，誰讓你昨晚大半夜唱曲的?！苯獍渍Z氣嚴肅, 眉眼間卻俱是調侃之色。

    黎纖歪頭，凝視江逾白，好像在懷疑他所言真假。

    碧空皎云下, 所過之處皆是草木繁盛，茂密成蔭, 影影倬倬地遮在二人頭頂。

    和風拂過，三兩片半青不黃的樟木葉子脫離枝杈，打著旋悠悠哉哉地飄到江少主的玄玉冠上。

    大魚邊咯咯地笑起來，邊抬手幫他拂落這幾片青黃葉子

    “那我唱的好聽嗎？”他問道，顯然已經相信了江逾白。

    “好聽?！苯獍仔目谌缫唬骸笆俏衣犨^最好聽的曲子了?！?/br>
    大魚撐起身子，猛地湊地江逾白耳邊，悄悄道：“那我今晚也給白白唱?！?/br>
    他眉眼彎彎，掛著明媚笑意。巴掌大的臉溢出欣喜歡快。

    江逾白揉揉自己略泛青烏的眼圈，朗聲應下：“好?！?/br>
    ****

    “江少主，現在怎地還有心思聽曲子?！北緛硭难霭瞬嫣稍诓荻庵虚g的玄蕪，不知何時出現在他二人面前。

    “為何沒有？”江逾白問道。只覺這和尚大概是要么又犯瘋病了，要么是又想騙錢了。

    “你需要找到你丟失的骨頭?！毙忞y得一本正經。

    看吧，果不其然是又想騙錢。

    江逾白沒心思與他逗趣，無所謂道：“骨頭，哪一根？何時沒有的？我又該去哪把它拿回來?！?/br>
    “右側胸腔，第三根?！?/br>
    “你出生時便沒有?！?/br>
    “得去東邊的魂都拿回來?！?/br>
    和尚一口氣說完，姿態吊兒郎當，語氣卻分外認真。

    “......”

    江逾白沉默半晌后，試探著開口：“大師...是，是渡厄城的推銷差役？”

    渡厄城，雖在漪瀾大陸的東部，卻不屬于此方空間，乃是界外之地。

    也是所有生魂死魄的聚集場所。

    人死之后，魂魄出竅，于月懸中空之時，無意識地前往不屬于此界的魂都。重制命盤定數，等待轉世輪回。

    故而，此城又名魂都。俗世之人也常稱其為‘幽冥鬼都’。

    這‘鬼地方’向來不準凡界修士踏入?？山畮啄陙?，執舵人大改規章制度，不但允許各種境界的修士隨意進入。

    甚至……還會在雇傭一些個能言善道的修士到處推廣傳播。

    引來大批有錢的凡塵修士觀光游覽。更有大把膽大包天的商販在鬼城門口擺攤販賣諸如桃木劍，菩提子等辟邪圣物。

    此刻，江逾白便是懷疑玄蕪收了渡厄城的傭金。

    “你這倒霉孩子?！毙彵凰麣獾锰_，恨不得一掌將他掀下車去。

    他直直躺下去，煩躁地揉搓滿頭‘虛假的長發’。

    江逾白不再理睬他，對上黎纖疑惑的目光，也只道和尚是騙人不成，惱羞成怒了。

    .....

    來的時倏忽而至，片葉不沾身。

    走時卻要行上三四個時辰。從日近中天到月上柳梢。帶著滿身塵土的幾人才結束了這半天的顛簸旅途。

    ****

    流月小城，長壽醫館。

    常壽第七次將燒得guntang的熱水倒入，紫檀茶壺里。

    躊躇幾許后，他終于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這都第七壺了，喝了這么多的濃茶，你...就不想出恭嗎？”

    他語重心長道：“年紀輕輕的，可莫要憋壞了身體啊?！?/br>
    “你放心，我不跑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的?！?/br>
    “年輕人切記要愛惜身體?！?/br>
    “……”

    紫檀茶具里盛著蓮青色的茶水，茶香裊裊升騰沒入鼻息，氤氳水霧漸漸散去后，露出一張溫和似玉的面容。

    沈清潯淡然地坐在蒲團上，姿態規整，端杯飲茶的動作也□□，像是只訓練有素的傀儡人。

    他難得開了口：“我曾結識過一位活到百余歲的凡者?！?/br>
    一聽這個，常壽可來了勁頭：“境界逾過小乘的修士也不過就近兩百歲的壽命?！?/br>
    “一個凡者，竟也能這般長壽，莫不是服用了什么世外高人研制的靈丹妙藥？”

    “不?！鄙蚯鍧》瘩g道：“因為那人老了以后從不多說一句廢話?！?/br>
    第54章

    **

    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落下, 將本就清瘦的影子拉長，與花枝陰影對接。

    海棠樹下蟬鳴雀噪，今日的濃茶香與前夜的薄酒氣橫織交錯, 擠滿須臾方寸之間。

    望著遠處天邊爬上來的小半月牙，沈清潯心下愈發煩躁, 抬手掃落滿桌的紫檀茶具。

    紫紅色的茶盅茶壺磕到大理石凳后跌進泥里, 裂成碎片。

    不等常壽開口索賠, 沈清潯直接解下腰間錢袋甩給他。

    “錢都給你，錢囊要還我”

    絕佳的錦綾上繡有郁蔥修竹零星三兩枝, 旁邊還有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白鶴。

    老醫修接過錢袋狀似不經意地掂量了兩下, 滿意地瞇著三白眼。他將內里大部分靈石一股腦兒地倒進衣襟內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