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影燈亮起的時候，阿道夫和雅克的眼睛也隨之一亮。

    這是一組由十幾個燈頭組成的大圓盤燈，上方的連桿可以調解高度和位置，隨著夏洛特的下拉動作，固定在洛伊絲右下腹上方位置。

    白色的光非常明亮，而且光線非常集中。

    夏洛特取了一瓶麻醉藥劑，喂洛伊絲服下。

    雖然依舊處于意識模糊的狀態，但她還是配合的將藥劑喝下，緊蹙的眉頭漸漸松開，很快便進入了昏睡狀態。

    “這是什么藥劑？”阿道夫有些好奇地問道，服下藥劑之后，洛伊絲的痛苦rou眼可見的消除了，狀態也是變得平穩起來。

    “麻醉藥劑，可以讓患者失去知覺，保證在手術過程中不會因為疼痛而發生強烈的掙扎行為?！毕穆逄睾唵谓榻B道，柳葉刀在洛伊絲的裙子上左右一劃，將她平坦的右下腹暴露出來。

    雅克連忙轉過頭去，避免尷尬。

    阿道夫也是欲言又止，目光同樣看向他處。

    “我需要手術取出她體內壞掉的那截闌尾，所以必須要開刀，充分的開刀部位是必須的?！毕穆逄亟忉尩?，畢竟魔法師給人治病都是捏著一根魔法棒念咒語即可，不懂流程，避免被當成色坯被打。

    “你把貝蒂先叫出去，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卑⒌婪虻挂矝]有多想，但還是感慨了一句。

    夏洛特當然非常清楚這一點，要是哪位精靈劍客還在手術室里，他劃破裙子的瞬間，劍應該已經擱在他脖子上了。

    為了做手術劃開裙子，對于一名醫生而言，并不會產生任何不妥的情緒，如何順利的完成接下來的手術，切開這平坦的小腹，準確找到闌尾，然后成功切除，才是他現在腦子里所想的事情。

    重新將雙手和柳葉刀消毒，夏洛特看著阿道夫道：“我要開始了?！?/br>
    阿道夫的神情也是變得莊嚴肅穆，略帶一絲緊張，微微點頭道：“我已準備好?！?/br>
    從醫近千年，他還是第一次給人當助手，而且還是給一位如此年輕的醫生當助手，做的還是他從未接觸過的‘手術’，阿道夫的確還是有點緊張的。

    當年夏洛特因為違規給神棄之人做手術，導致數位患者死于手術床上的事件，引得滿城風雨，阿道夫也是有所耳聞。

    初聞這個消息，阿道夫同樣認為這個年輕人過于離經叛道，用醫學院從未教授過的方法，切開患者的軀體，最終導致患者死亡，也因此得了個‘醫學屠夫’的稱號。

    這兩年雅克也是和他提過幾次這個年輕人，包括在經過‘手術’之后活下來的患者，他們也曾被認定為神棄之人，卻因為夏洛特的手術治療而活了下來，雅克做過回訪，他們到目前都還活的好好的。

    這也是他態度逐漸轉變的緣故，并且開始反思醫師協會目前制度上的問題，以及在治療術之外的治療手段的可行性。

    半個多月前，那位前來告狀的黃鼠狼，再一次將夏洛特這個名字推到了醫師協會長老會面前。

    阿道夫有些意外于這個年輕人在被廢掉魔法本源之后，竟然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在深淵開了一家醫館，繼續用手術的方式治病救人。

    今日來此，除了雅克推薦之外，也是抱著一絲希冀而來，或許這個年輕人真的掌握了另一種治病救人的方法，能夠救下洛伊絲，拯救精靈族未來的女王。

    而這種方法，更是可能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醫學分支。

    雅克同樣將目光重新移了回來，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的看著夏洛特。

    三年前，他便認為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故而三天兩回往監獄跑，可當時這年輕人對醫師協會怨念頗深，故而對他也是愛答不理，兩人并未建立起什么深厚的友誼。

    作為醫師協會長老，他卻是一名堅定反對神棄之人理論的人。

    他認為，將治療術無法治愈的人定性為神棄之人，才是對神靈最大的褻瀆。

    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尚且沒有被神靈所遺棄，像圣女洛伊絲這樣品行優良的少女，卻被生命女神所遺棄？簡直是無稽之談！

    不過是他們這些醫師，為自己的無能所找的借口罷了，反倒是讓患者在臨死之前，還要承受著巨大的心理痛苦，連帶這家屬都會因此遭受非議。

    他今天就想看看，夏洛特是如何用‘手術’治愈被海沃德判定為神棄之人的洛伊絲，證明所謂的神棄之人理論是謬論的。

    夏洛特腦子里沒有那么多繁雜的想法，但依舊在快速轉動，復盤著那日給露絲做闌尾切除術的全過程。

    首先是找到麥氏點，位于右髂前上棘與臍連線的中外1/3交界處。

    這是闌尾在體表的投影區，從這里開刀能夠最快找到病灶，最大限度減少傷害。

    上一次有系統的手術指引，麥氏點是被直接標注出來的，但這一次沒有，需要他自己做出判斷。

    不過，這一次他已經不再是第一次給人體做手術的小菜鳥了，經過近一個月高強度的磨練，他已經成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

    確定麥氏點，在此處做了一個右下腹斜切口，逐層切開腹外斜肌腱膜、分開腹外斜肌及腹內斜肌，提起并切開腹膜入腹，腹腔就被順利的打開了。

    夏洛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比預期要順利一些。

    實力的提升，賦予了他一雙穩定的手，能夠保證下刀的絕對準確性，從而最大限度降低對患者的傷害，提升手術成功率。

    “這……”本來站在手術床旁的雅克接連向后退了三步，臉色微微泛白，看著被夏洛特三兩刀開膛破腹的洛伊絲，他只覺得胃部一陣翻涌，巨大的沖擊感，讓他這個從醫數十年的老醫生一時間都有些難以接受。

    而夏洛特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他頭皮發麻，脊背發涼。

    他把手伸進了洛伊絲被打開的腹腔，然后在那一堆腸子之間認真摸索尋找著，就像是一個在尋找目標的惡魔。

    這也……太可怕了！

    如果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必然會將夏洛特當成變態和惡魔，讓人忍不住往食人魔的方向去聯想。

    當年夏洛特被捕之后，醫師協會將他那座秘密診所對外公開，并以畫報的方式進行公示他的手術過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和恐慌，‘卑劣的醫學屠夫’因而得名。

    這也是當年他經受了被廢除魔法本源之后，依舊被逐出卡爾瓦的原因。

    他的行為引起了民眾的恐慌，也給醫師這個職業造成了極大的不良影響。

    甚至當年將他燒死的激進言論，同樣不絕于耳，是城主府方面力排眾議，最終保下他的性命。

    阿道夫的表情同樣有些震驚，一方面是驚訝于夏洛特精湛而熟練的刀法，一方面則是因為近距離看著他劃開洛伊絲的腹部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對于一名近千年來一直在尋找更多治愈患者方法的老醫師而言，他的研究一直都是停留在魔法層面上的，不同的治療術，更復雜高效的陣法。

    從未想過打開患者的軀體，然后試圖從內部去尋找病因。

    面前這個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做了，并且似乎卓有成效。

    他手里緊緊捏著魔法棒，就像是第一次施展治療術那般緊張，那時他八歲，剛從師父那里學會了治療術的咒語，而當時他的患者是一只受了傷的小松鼠。

    夏洛特此時完全沉浸在手術之中，沒有手術指引，他的腦子便不斷去復盤上一次手術的細節，小心的將小腸理到一旁，順著盲腸尋找，在三條結腸帶的匯合點，找到了他的目標——闌尾！

    這闌尾已經顯著腫脹，漿膜高度充血，表面覆以纖維素性滲出物。

    病情比那日露絲的要更為嚴重一些，已經是急性蜂窩織炎性闌尾炎，也就是常說的急性化膿性闌尾炎。

    從情況上來看，如果再晚上一些時間，恐怕就要闌尾穿孔了。

    “這便是患處？”阿道夫看著那段模樣可怖的闌尾，忍不住開口詢問，這一段腸子rou眼可見的不同，已經化膿病變，看起來相當糟糕。

    “沒錯，這就是病變的闌尾，情況已經非常嚴重，所以她才會如此痛苦?！毕穆逄匚⑽Ⅻc頭，神色也是變得輕松了許多。

    找到病灶，那手術就成功大半了。

    “那現在該如何醫治呢？”阿道夫詢問道。

    雅克也是一臉關切的看著夏洛特，病灶已經找到了，沒想到是這小小的一截腸子引起的問題，卻差點要了洛伊絲的命，更是讓兩位九級治療系魔法師折戟。

    “切掉?！毕穆逄卦捯魟偮?，已是手起刀落，將那截化膿嚴重的闌尾切除，放到了一旁的托盤之中。

    “切掉？！”

    阿道夫和雅克皆是一臉震驚地看著托盤中的闌尾。

    他們如何也想不到，夏洛特竟是如此利落的切掉這段闌尾。

    難道……不應該是對陣下藥，試著恢復這段闌尾嗎？

    如果說切開洛伊絲的小腹，是為了尋找病灶，兩人還能理解的話。

    那現在直接切除掉洛伊絲的一截腸子，就有些超出兩人的認知了。

    這可是患者的身體??！

    怎么能就這樣隨意的切除一部分？

    對于患者來說，這應該是莫大的不尊重吧？

    止血、結扎、清洗、縫合。

    夏洛特的動作行云流水。

    倆人還沒從那截被切掉的闌尾上回過神來，他已經開始關腹了。

    ……

    手術室外，貝蒂站在門口，神情緊張。

    若不是阿道夫就在手術室內，她必然要進去盯著，絕對不會放心的將圣女交給那個年輕的醫生。

    可是現在，她也只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

    或許他真有特別的辦法，能夠解救已經瀕臨死亡的圣女。

    薇薇安和卡莎已經起床了，倆少女坐在柜臺后，一臉好奇的看著貝蒂。

    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似乎老板正在手術室里給某位身份高貴的患者做手術，所以門前守著一位漂亮又強大的精靈jiejie，連他們都不讓靠近。

    所以兩人也就只能干等著，不知老板的手術什么時候完成。

    而此時在醫館外，喬裝打扮一番的盧錫安，正遠遠的打量著醫館的方向。

    “呵，阿道夫這老東西，還真是老糊涂了，真把圣女送到夏洛特這來，我今天就在這守著。圣女要是死在這里，不光老家伙身敗名裂，連帶著夏洛特那小子也要遭殃?！北R錫安心里想著，臉上的笑容已經開始藏不住了。

    醫師協會大長老的位置，他可是眼饞了許多年了，可阿道夫這個老東西，看著已經年邁不堪，可一年又一年，依舊活得好好的，比命長，說不定是誰先熬走誰呢。

    現在有機會把他弄下去，他自然樂意之至。

    大長老的位置不算什么，可要想當會長，毫無疑問，大長老的機會最大。

    盧錫安還是有點野心的。

    手術室里，夏洛特已經逐一完成關腹，減掉縫合線。

    十五厘米左右長的手術傷口，縫合地再漂亮，依舊是一道看起來有些可怖的傷口。

    特別是在洛伊絲這樣肌膚完美無瑕的小腹上，更顯突兀和丑陋。

    不過夏洛特所言展示的，是一整個闌尾切除術，在完全沒有魔法介入的情況下，完美完成了這一場手術。

    “好了?！?/br>
    夏洛特開始清潔雙手和柳葉刀，并關掉了無影燈。

    “這就結束了？”

    阿道夫和雅克這才回過神來。

    躺在手術床上的洛伊絲還沒有清醒過來，但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痛苦的神情了，甚至睡的還有些香甜的樣子。

    這場手術，從開刀到結束，前后也就不到二十分鐘。

    阿道夫緊張的在一旁待命了許久，結果從頭到尾都沒他什么事。

    至于雅克，他只在手術前充當了一次清潔工，同樣啥也沒干。

    在這個過程中，夏洛特向他們展示了精湛的刀法，以及相當特別的尋找病灶的方式，和果斷的處理方案，以及最后令人吃驚的縫合技藝。

    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和傳統理念的醫生完全不同。

    更像是屠夫和紡織女工的結合體。

    他就用這些奇特的手段，或者說被他稱為‘手術’的手段，將兩位頂級醫師無能為力的病癥，輕松解決了。

    魔法在這個過程當中，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而被醫師們所瞧不上的藥劑，則起到了輔助作用。

    “沒錯，手術已經完成，闌尾的切除不會對她的日常生活產生任何影響?！毕穆逄攸c點頭，看著那道傷口，又道：“不過，你可以用治療術將她的傷口愈合，這樣她的恢復期會短一些，而且也不會留下疤痕?！?/br>
    “樂意之至?！卑⒌婪蚰闷鹆艘恢睕]用上的魔法棒，嘴唇微動，一抹淡綠色的光芒落在洛伊絲的傷口上。

    傷口rou眼可見的愈合，縫合線被細心的剔除，變成一道淺淺的紅痕，再到完全消除。

    前后不過一分鐘的時間。

    洛伊絲平坦的小腹，再次恢復完美，看不出任何動刀的痕跡。

    如果不是裙子還處于破損的狀態，夏洛特恍惚間覺得自己先前似乎什么也沒做。

    他順手拿起縫合針，幫洛伊絲把破損的裙子重新縫合起來。

    畢竟人家是精靈族圣女，出門后需要得體一些。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縫合技藝，應該比大部分的紡織女工更好一些。

    阿道夫看著夏洛特，眼中滿是欣賞。

    這年輕人是有著幾分驕傲的，縫合過程本可以省去，讓他直接用治療術幫忙愈合，但他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向他展示了如何利用物理的方式對傷口進行縫合和止血。

    配合藥劑，他可以斷定，洛伊絲就算不用治療術處理傷口，一樣能夠活下去，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夏洛特用被妖魔化的‘手術’，給阿道夫和雅克上了一課。

    與魔法完全不同的治療手段，卻同樣達到了治病救人的目的，甚至在某些魔法所不能及的病情上，給出了更優解。

    兩人的世界觀，在今日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甚至可以說是顛覆性的。

    至少切除患者身體內的某個部位來治療病情，在今日之前，從未出現在他們的方案之中。

    麻醉藥劑的藥效已經過去了，躺在手術床上的洛伊絲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然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個小小的房間，頭頂上有著一盞樣式奇特的燈。

    洛伊絲盯著那盞燈看了一會，意識漸漸恢復，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腹部不再疼痛了，折磨了她數天的痛苦，已經全部消失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喜悅還未從心底升起，悲傷已經將她籠罩，她應該已經死了吧，靈魂脫離了軀殼，所以才會不再感受到痛苦。

    微紅的眼眶尚未有眼淚落下，一側頭，便看到了站在床邊的阿道夫和雅克，以及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英俊男人。

    等等！

    阿道夫大人！

    在她昏迷之前，阿道夫大人說要帶她去找一個名為夏洛特的年輕醫生看病，這個名字他曾在師父那里聽到過一次。

    所以，這個英俊的男人，就是夏洛特？

    而她，并沒有死掉！

    洛伊絲下意識的坐起身來，先有些不可置信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伸出青蔥一般嫩白的手指戳了戳，確認一點都不疼后，抬頭看著夏洛特：“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