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謝元貞五感盡失,赫連誠就是知道這點,才敢當著他的面談謝含章被擄一事。五絕說這假死藥還?得兩天才過藥性,萬幸也正因五感封閉,不至于因刀箭傷痛而?難以入眠,也算借此休養一番。 “千頭萬緒理不過來啊,”赫連誠坐上床榻,輕輕握住謝元貞的手。他脊背朝天,臉頰側貼軟枕,微微張開,仿佛身處香甜夢中。他凝神看了一會兒,苦笑?道:“你這么悄無聲息地睡著,我倒實在想不明?白,既然程履道能借李平巒的手幽禁獨活,為何不同樣借他的手去解決樊令?” 裴云京叛出京師,此舉倉促,可赫連誠仍是時常懷疑,他是否還?留有耳目在柳濯纓身邊。 謝云山來之前,赫連誠幾乎斷定,程履道便?是裴云京安插在李令馳身邊的耳目。因為倘若樁樁件件皆在李令馳意料之中,他決計不會留守北郊墓林,決計不會等到謝元貞中箭之后才匆匆趕來。 況且五絕也說,彼時李令馳憤怒的模樣歷歷在目,不像以為謝元貞是必死無疑,反而?覺得謝元貞是在做戲。 赫連誠漫無目的地想著,光捻謝元貞的手心還?不夠,接著他貼床沿小心翼翼躺上來,湊近謝元貞凹陷的臉頰,聞他身上濃烈的藥香與血腥氣,雙眸睜開的瞬間,他忽然想到: 莫非是有人在暗處,想要確保謝元貞身負重傷,再被李令馳一刀斃命? 那么死在李令馳手中,與死在永圣帝手中,究竟有什么分別? 或者說,那人是想叫天下人都以為,謝元貞是死在他們兩人手中的? 一箭雙雕。 赫連誠牙槽磨得發響亮,臉色也不比謝元貞好看多?少,他不敢碰別的地方,右手停在半空,挪到肩胛又?挪到后腰,最后只落回手心,捻著那一點柔軟度日?。 一團亂麻始終連著程履道這個人,如?今李令馳手中可用的謀士并不算多?,不管怎樣,赫連誠覺得該先見一見這個傳聞中的新晉幕僚,冥冥中總感覺此人好像很清楚他們幾派人之間的關系。 畢竟能同時拉永圣帝與李令馳下馬的不止鐸州謝氏,還?有江右三州郡,還?有統領十萬流民兵的師戎郡太守,赫連誠。 只是除了眼前這一團亂麻,還?有更棘手的,就是謝含章被擄不知所蹤,她一日?握在李令馳的手心,洛都謝氏滅門一案一日?不能輕易揭露,可若是真?要翻案,更得搭上謝元貞一條命,如?今藥方落在李令馳手中,假死藥便?成了廢招,赫連誠與謝元貞籌謀多?時,當務之急,又?該如?何在之后金蟬脫殼? 難不成要叫他的季歡囚車游街,斬首示眾? 擅自誅殺朝廷命官是死罪,可謝泓死得不算太冤,他同樣是心懷不軌的jian佞。謀朝篡位株連九族,彼時便?是鐸州謝氏也難逃罪責。 “我倒分不清,”燈燭爆,赫連誠喃喃道:“是讓你就這么睡下去更好,還?是讓你此刻便?醒過來才好?!?/br> 昏暗的帳中,謝元貞貼著軟枕的眉毛似乎輕輕動了一下。 謝元貞五感封閉,他跌入了一個夢境。 自從罪己?書浮出水面,謝元貞已經不常再夢到謝泓,夢到當年謝府。多?年大仇未報的愧疚清減一分,此刻他睜開眼還?有些訝異—— 竟又?是大雪紛飛的謝府庭院。 謝元貞獨立于霜雪,靜靜等著謝泓出現在他面前,罪己?書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加上當年的知情人盧秉文,謝元貞雖憋著不說,實則也很想親口問問父親,究竟是否后悔當年的所作所為。 風漸起,謝元貞等到心口也一點點變得寒冷,誰料等來的卻是三兄謝元照。 “三兄?”謝元貞腳下一動,眼睛微微睜大。 謝元照比他記憶中的模樣更年輕一些,但隔著風雪,叫謝元貞看不清楚,只見謝元照話不多?說,三兩步上前,就把年幼的謝含章塞到他懷里,緊接著就連人帶雪往門外推—— “帶五妹走!” “三兄你呢?” 謝元貞回身,沒察覺眼中已含熱淚。 “走!” 謝元照話音剛落,腦袋就被身后的公冶驍砍掉一半,鮮血噴濺,徹底看不清他的面容。 謝元貞立馬抱著謝含章往外跑。 “四兄護著阿蠻,四兄護著你!” 謝元貞沒命地往前跑,懷里的謝含章始終沒有聲音,轉過巷口的一瞬間,謝元貞鬼使神差低頭一看,才察覺懷中只有謝含章的腦袋,沒有身軀。 “少玨!” 謝元貞回身,天旋地轉,此間已非洛都巷口,他身處林海雪原,目光的盡頭,是一座山洞, 洞口火光搖曳,隱約照亮幾張異族面孔。 他們狼吞虎咽,大約是在搶rou吃。 謝元貞心神震蕩,他們正是當年那幾個五部人。 —— “你醒了!” 又?過兩日?,一聲呻/吟后,等候已久的赫連誠猛然俯身床頭,與謝元貞不足咫尺,他盯著謝元貞的一舉一動,只見他眼中有淚水滑落,順著鼻梁而?下,無聲洇濕枕面。 謝元貞意識回轉,隨之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刺痛,其中來自后心的兩道痛感最為強烈,他張了張嘴,才知根本發不出聲音。 “你傷了心肺,”赫連誠伸手覆上謝元貞蒼白的嘴唇,“這幾日?先不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