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謝元貞沒有立即接話。 他盯著賈昌沉默半晌,像在計算這?個?已故右將軍的剩余價值,心中珠玉算盤打到最后,落到嘴邊便是爽朗的笑聲—— “歷來?三姓家奴難得新主信任吶,”謝元貞撂了茶盞,居高臨下,熱茶沾濕衣襟,張嘴仿佛帶了茶葉清香,實則全是陰鷙質問,“你拿口供向護軍表忠心,在我這?里卻不過空口白牙說要合作——賈昌,你的誠心又在何處?” 寒露開花不結子,時值未時,日頭來?到最烈處,裴云京策馬疾行,走街串巷至于巍峨連綿的李府門?前,在一片兇門?柏歷之前霍然下馬。 他穿梭其間,匆匆進門?,撲面而?來?的是滿鼻火燒秸稈的焦味。 裴云京腳下不停,匆匆環視周遭,只見府中眾人一片哀色,無人言語,偌大的李府空空蕩蕩,唯有前院的正?堂還有人在低聲言語。 一路通往正?堂的兩?側,排排白幡隨風而?動,在裴云京到來?的瞬間尤其猛烈,似在抗議,又似在警告。 逐漸靠近正?堂,裴云京看清門?檻之后的蒲團前有一火盆,火邊還有一盆黍稷梗,除此之外倒不見棺槨,裴云京由此極目而?上,這?才瞥見堂屋最深處的正?中安放著一座牌位。 描金小字雋秀,所寫并非護軍李氏—— 而?是大梁懷殤太子之靈位。 裴云京跨過門?檻,進門?先對坐在一旁的李令馳下跪行禮,“明公節哀?!?/br> 熒惑入南斗,轉眼入深秋,梁室多災多難,大旱蝗災還不夠,近來?更是地震頻發,災禍如預言所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一次土斷后的國帑就快揮霍一空,朝廷財政減收,世家重新腰纏萬貫,就在此等緊要關頭,皇后憂思成疾偏又早產,誕下不足八個?月的皇子。不出意料,當夜就被李令馳逼著封了太子。 只是千算萬算,短短兩?旬的精心照料下,襁褓中的太子感染風寒,當夜就在皇后懷中撒手人寰—— 滿月喜宴轉頭就成了國喪。 陽光灑了一半進堂屋,照不到護軍大人的哀色,裴云京臉上也不好看,這?倒不是因為悲痛—— 七星棠果?然名?不虛傳。 太子才剛出生,襁褓嬰兒何其無辜,裴云京估摸著李凝霜的藥量,本以為可?以只叫太子孱弱,叫他失了登基的命數,不想一丁點計量下去,一條命就這?么沒了。 一夜之間,李令馳又蒼老幾分,他一擺衣袖,聲音低得聽不清,“去祭拜吧?!?/br> 李凝霜一襲麻衣跪在李令馳對側,堂屋除了幾個?侍婢沒有別人,她就這?么看著裴云京下跪,兩?手相?擊,振其身?軀而?伏拜。 祭拜完裴云京起身?,李凝霜垂眸,也向他行了個?兇禮。 太子短折,靈柩還停在宮中,王公貴族都是進宮當著主上的面聊表心意,此刻李府靈堂只有真正?的自己人。 李令馳跪得久了,要站起來?活絡身?體,裴云京見他起身?有些吃力?,忙去攙扶,“明公當心!” “這?幾日成碧在宮中茶飯不思,儼然時有幻覺纏身?,”李令馳無視主仆間的溫情,喃喃念道:“可?她自幼隨寡人習武,這?樣的身?子怎的偏生出如此孱弱的太子?” “萬事自有分定,”裴云京面不改色,反而?趁機勸道:“明公,屬下早勸您自立為王,如若不是您給了永圣帝茍延殘喘的機會,或許也就沒此后那?許多周折了?!?/br> 李令馳陡然看向他的眼睛,是信也是不信,“他竟敢謀害寡人親孫?” “您逼他卻不殺他,狗急跳墻,人急懸梁,”裴云京不懼明公審視,他直身?高出李令馳半個?頭,幾乎可?以想見這?位昔日霸王的末日,“主上頭頂時時高懸鍘刀,午夜夢回,如何能再睡個?安穩覺?” 李令馳抬眸斜看他,一只手被他牢牢握在掌中,“你如此篤定,可?有證據?” “熒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再不出手,恐怕他就不止要下殿,而?是要下黃泉?!迸嵩凭┻呎f邊扶著人往外頭去,年紀大了合該在自家院中享天倫之樂,外頭的是是非非實在不該再摻和了,“前些日子屬下去赴大司馬柳大人的私宴,曾見他府上有兩?個?來?歷不明的江湖術士,背著藥簍子鬼鬼祟祟,或許正?是他復刻了七星棠呢?” 最后幾個?字出口,裴云京冷不防轉向身?后的李凝霜—— 李凝霜感覺到視線投來?,霎時與之對立,裴云京眼神犀利,卻是在多謝李二小姐多年來?給李令馳下的藥。 所謂一報還一報,盡數都還在她李氏自家人的身?上了。 “哦?”李令馳沒有察覺,但同時向廊下暗處瞥了一眼,“那?么他是如何將藥帶入宮中的?” “莫說他常得主上召見,”裴云京撿著一句就說一句,要怪就怪他柳濯纓太過高調,“就連出入大內秘書局也是尋常事,送藥不過順便的事,機會可?太多了?!?/br> 主仆兩?人在白幡飄飄的院中繞了兩?圈,再次攀上臺階的時候,李令馳忽然撤了手,“安饒,可?你憑什么覺得寡人會信你?” 裴云京任他腳下踉蹌,不由笑道:“古來?成王敗寇,萬事不都在一個?賭字?” “所以你慫恿寡人稱王,不過是想讓寡人首當其沖,做你的擋箭牌?”李令馳又退兩?步,就靠在門?檻邊沿,“裴云京,寡人于你可?曾有過半點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