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謝云山趕緊半跪攙住他。 “父親,老天有眼,讓從父一家?還有血脈留存于世!”謝遠山終于找準自己眼下該有的神情,他回過頭,卻看?見謝公?綽的眼眸深邃—— 像在看?從弟,又?不像在看?從弟。 “父親?” —— “允謙可記得此物?” 韶光煦色,良辰美景,開滿了芙蕖的碧色池邊,有一女郎裊裊婷婷,伸出的纖纖玉指間,一枚青色玉佩在陽光下輕瑩秀徹。 年輕的謝公?綽往前一步,內心怦怦然,“這不是我給你的——” “你拿回去吧?!?/br> 謝公?綽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婉芝這是何意?” 那女郎卻已側過臉不看?他,清冷的語調落在謝公?綽心間,頓時凝成混雜冰刃的寒霜,“我此生命定非你,還請公?子另覓良人??!?/br> “婉芝!”“父親?” 謝遠山的聲音蓋了上來,他見父親終于回過神,才問:“您怎么了?” “你很像她?!?/br> 謝公?綽略過大郎,徑直走?到謝元貞跟前,竟是彎下腰想去扶他。 “從父,”謝元貞將?左手放進?謝公?綽的掌心,這手與父親同樣柔軟而又?布滿皺紋,他言辭哽咽,卻不起身,“李令馳以通敵叛國之?罪屠殺侄兒滿門,侄兒此生與他不共戴天!此番千里迢迢,只?愿來助從父一臂之?力!” 謝公?綽皺了眉。 “你要翻案?”他斜向謝遠山,“可我從未聽聞守初有謀逆之?言?” 冬至已過,年節將?至,這些時日他們派人?打探到的消息,抑或坊間流言,全都是說謝中書英勇抗敵以致滿門殉國。且洛都一戰之?后,五部懸尸城門之?上數日不止,此事更是天下皆知。 怎的到了這位四?小公?子的口中,竟是截然不同? 謝元貞用?盡最后的氣力攥住謝公?綽的手,“此事侄兒也百思不得其解,侄兒——” 謝公?綽的另一只?手覆了上來。 他輕輕拍著從侄瘦削的手背,“罷了,元貞跋山涉水,不如好生休養,待身子好全了再說這些不遲?!?/br> “來人?!” 謝遠山得了父親眼色,當?即喚侍婢來扶從公?子小姐起身回房。 謝元貞一急,肺里又?隱隱作?痛。他不甘心,又?往前跪一步,“從父,侄兒想要一個真相!” 謝元貞不要天子嘉獎,不要士族稱道,不要百姓頌揚。他就要一個真相,一個闡明李令馳如何構陷當?朝中書令,致其滅門的真相—— 可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謝公?綽眼中的溫情已然消失殆盡,他沒松開手,一字一句慢慢將?謝元貞推出千里之?外,“好侄兒,亂世之?中不需要真相,誰贏了,誰就是真相!” 謝元貞怔怔松了手。 他靠著謝云山咳嗽起來,掩唇的掌心隱隱又?有血漬,謝云山于心不忍,只?低聲附耳勸道:“來日方長,什么都沒有身子要緊,先去治傷吧!” 前院的一家?在認親,靠近的堂屋的廊下,謝家?三郎謝曉山正扶著謝夫人?站在階前,他見母親沉默地聽著照壁之?外的動靜,不由問道:“母親,不過去瞧瞧嗎?” “過去瞧誰?” 與謝公?綽的偶爾虛偽不同,謝夫人?從不掩藏字里行間的涼薄。 “自然是從弟妹,”謝曉山不明白?,但隱隱覺得母親似乎并不大高興。只?是他等得心焦,又?不敢上前,說話間已然帶了點?撒嬌的意味,“以前總聽大兄提及,我都沒見過呢!” “那你去吧,”謝夫人?誰的面子也不給,徑直掙開三郎的攙扶,轉身只?往后院走?,“阿母自己回佛堂跪經?!?/br> 謝曉山一驚,當?即也顧不上看?什么從弟妹,趕緊追上母親的腳步,“阿母!你每日睜眼就是念經,恨不得夜夜抱著佛像入睡,這到底是為?何?” 鐸州人?人?都道這位謝夫人?的架子端得比天大,官眷宴會也好,高門往來也罷,多少年來這位謝夫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誰求請都不去,誰登門也不見。 謝夫人?腳下一頓,只?看?了一眼兒子,冷漠是她慣常的膚色,不是誰三言兩語便能說動的,謝曉山徹底噤了聲,只?得攙著母親回那佛堂。 卻說另一邊,大駕鹵簿在師州逗留不過兩日便啟程離開。護軍大人?來時橫刀策馬八面威風,去時窩在馬車里昏醒未知,兩個副將?撐不起李令馳座下的六軍兵馬,原先顛倒的尊卑隱隱竟有扶正的跡象。 來去匆忙如此詭異,讓人?覺得幾方的博弈才剛開始。 大駕離去的次日辰時,赫連誠新官上任,他被朱林蔚引著到了原先的刺史府衙,刺史府衙修得巍峨,只?是門口的匾額已被換過,眼下刻的是太守二字。 “太守大人?,”朱林蔚指著正堂書案上一摞厚厚的案卷,角落里還放著一只?楠木錦盒,“這便是師戎郡近三年來的賬冊、籍冊等等,還有太守金印,大人?請收好!” 赫連誠換了官袍,還沒適應這身官架子,舉手投足間還殘存幾分塞外的散漫。他掃過那枚金色的印章,伸手挑了本?賬冊,剛翻開便覺得刺眼—— “都是赤字?” “下官不瞞大人?,”朱林蔚倒是誠懇,“天災人?禍,百姓流離失所,即便是官府,也實在是難以為?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