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就譬如這位表公子站在階前卑躬屈膝,誰料想?他正?是堂堂介州刺史妻兄, 謝懋功。 “敢問從舅此去何地?, ”謝懋功面色蠟黃,說話的聲音虛乏,“何日?才能歸家?” “主子的事咱們?做仆役的向?來不好多?嘴,”那仆役說著話, 手中活計卻不停, “不如請表公子再等上十天半月, 那會兒應該就回來了?!?/br> 十天半月, 怕不是要等過年。 “表公子還有何吩咐?”仆役懶得聽謝懋功嘀咕, 話還沒?說完, 腳下一轉就要走, “沒?有的話仆就先退下了?!?/br> 謝懋功可等不起,他顧不上大庭廣眾, 當即去拉仆役的衣袖,脖頸后?的紅暈直染上耳尖。 表公子這神色看得仆役內心?發笑,他低下頭輕輕一掙,“表公子請說?!?/br> “待從舅歸家,煩請通傳一聲,”謝懋功到?底也沒?旁的辦法,只能恭恭敬敬作了個揖,指望眼前的仆役能救他全家的命,“就說謝懋功來遞過名刺,有要事求見?!?/br> “仆記下了?!?/br> 說完話便真該走了,謝懋功一步三回頭,走出謝府庇蔭仍戀戀不舍,沒?一會兒,謝宅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門后?鉆出另一個仆役來—— “這表公子有段日?子沒?來了,今兒吹的什?么風?” “秋風唄——”那仆役舞著掃帚,心?思卻不在正?事,“原以為他meimei做了刺史大人的正?妻,總該沾著些光吃香喝辣的了?!?/br> “這么多?年,咱們?這位表公子許是被慣寬了胃口,不滿足于嶺南這種小地?方來的銀錢了唄——”小仆役還待再說,忽而掃見轉過頭來的謝懋功,他趕緊拉了拉旁邊的袖子,“他聽見了,快走快走!” 謝宅的兩個仆役聲音并不大,只是做人晦氣,聽個腌臜話都能趕上熱乎的。謝懋功不敢辯駁,心?里又氣不過,窩著滿肚子的火沖自個兒亂發,“我哪里有次次打秋風!” 管事的倒是不怕人議論,他們?這一趟不就是來打秋風的么,眼前要緊的是抹去家中賬房羞澀的賬面,他數著手中這幾個禿嚕子兒,心?里只犯愁,“公子,咱們?只剩一貫五銖錢了,回鄉的路費就要一半,加上食宿——從舅老爺突然出遠門,莫不是刻意躲著咱們?呢!” 謝懋功搖搖頭,心?里仍抱一絲希望,堂堂鐸州刺史大人,何需躲著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他只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會,這些個高門大戶,面子比里子金貴,否則早不必搭理咱們?這些窮酸親戚?!?/br> “可老夫人說年前祭祀的東西還沒?有著落,”管事的掃過周遭,壓低了聲音,落在謝懋功耳朵里卻是震耳欲聾,“家中米面也快見底兒了!” 謝懋功只瞪他,“活人都要餓死了!還管他死人有沒?有一口熱乎的?” “公子——” 今日?這活菩薩是拜不到?了,現?在謝懋功就是放一把火燒了老天也無濟于事,他走出兩步又站定?,好容易將氣兒喘勻,才問:“你說是湯別駕告訴你,二妹染病需要靜養,所以攔著不讓見?” “是啊,”說起這個管事的才來氣,“我多?問半個字,他們?就一副要趕人的架勢,也不知是大人還是夫人的意思!” “許是姊夫的意思,”嶺南鐸州休戚與共,謝懋功繞過一圈,到?底又往從舅身上去想?:“只是姊夫是從舅的門生?,會不會——” “公子!” 謝懋功正?往那死胡同里鉆,管事的突然拽起他,邊指向?大街另一頭,“您看前面是不是從舅老爺家的車駕?” 他一抬頭,還真是! 兩人趕緊上前,在馬夫揚鞭揮下的一瞬間跪下道:“晚輩謝懋功拜見從舅!” 那謝懋功本就是個文弱書生?,粗長的鞭子擦過他身側,著實好一頓嚇。 而后?錦簾一掀,先冒出腦袋的是謝遠山。 “外兄?” 謝遠山虛虛擋著身后?闔眼的謝公綽,見狀謝懋功也不敢擅自起身,開口的底氣更弱了,“從舅他——” “年底的公務忙不完,”謝遠山三指撩著簾子,既不打算下車,也不打算讓身,“父親年事已高,天寒受涼也是常有的事兒,外兄若有急事,可否先說與外弟聽?” 他就藏在車簾的陰影之下,口口聲聲讓外兄直言,可街上人來人往,謝懋功如何能將家丑外揚? “外兄既無事,那——”謝遠山見謝懋功支支吾吾,作勢放下簾子就要回府。 “伯扶且慢!” 簾子下垂,遮住謝遠山的一只眼,只聽他朗聲又道:“外兄有話不妨直言,父親還等著府上郎中看病呢?!?/br> ……來慚愧,”謝懋功攥著拳頭起了身,猶豫著往前走兩步,盡量捏著聲音,“眼下年節將至,前日?我本想?帶幼子去看望姑母,誰知被攔在玉府門前。管事的推說夫人染病,唯恐過了病氣,竟是直言近日?都不必再來了?!?/br> “竟是如此?” 謝懋功抬眸,眼中似是難以置信,“伯扶也不知此事?” 謝遠山揚眉反問:“我為何會知曉此事?” 過路的百姓都在偷看車駕邊上的兩人,偶爾的一眼與車內的謝遠山對上,他輕飄飄的一瞥就將人殺了回去。 ……兄愚鈍,”謝懋功自知今日?便是無功而返了,他維持著刺史妻兄的最后?一點體面,端著淡淡的笑意道:“還以為兩州刺史公務往來,總也會捎帶幾句體己話——倒是外兄失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