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耳邊劇烈的喘息有極短促的停頓, 良久, 謝元貞依舊攢不?起回答的氣力,于是?謝含章撐住阿兄,抬頭看了眼半空。 “阿兄,白鶻還跟著咱們?!?/br> 離他們最近的樹上, 白鶻正停下靜靜注視著他們, 它似乎深諳潛行匿跡的道理, 跟來的一路都只在低空回翔。 謝含章望過來的瞬間, 白鶻還極小?幅度地彎了彎腦袋。 她不?明白白鶻的意思, 于是?謹慎地收回目光, 不?再?看它。 又過一會?兒, 謝元貞才終于有力氣去?看赫連誠的那只貼身靈獸。 方才士卒們幾乎是?沖著一刀斃命而來,此刻謝元貞右手劇痛不?止, 上抬的動作對遍體鱗傷的他而言實在太過艱難,于是?他只勉強伸了伸左手。 白鶻沒有動。 謝元貞視線往下,落在自己骨軟筋酥的左手上,似乎正是?這只左手顫抖得?太過厲害,因而白鶻一時沒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阿蠻,扶我起來?!?/br> 謝含章一直護著阿兄的腰身,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阿兄要?做什么,于是?攙著謝元貞慢慢站起來,跟著他向那棵樹深深一躬。 不?到十歲的稚童個兒還小?,謝含章雙手疊于額前稽首,恭恭敬敬拜過之后,她突然發現謝元貞行禮時,是?左手貼著右肩—— 這其實并不?太像尋常士族往來的禮節,但謝含章沒說什么,只凝視謝元貞的一言一動,謹防他支撐不?住,猝然倒在陰濕污糟的山路間。 這回白鶻似乎看懂了。 嘩啦一聲,待謝家兄妹抬頭再?瞧,白鶻已消失在極遠的天邊。 白鶻飛回赫連誠身邊的時候,夜色已深,回師州的船舶還有一刻才開,那是?今夜最后一艘回船,只因船身出了些?故障才耽擱至此。 這次白鶻沒有錯過。 “此地去?黔西可要?兩日?” 劉弦跟著赫連誠站在靠甲板的位置,聞言點頭道:“回東翁,飛鴿只消兩日?!?/br> 白鶻就停在赫連誠的手臂上,附近的百姓沒見過如此兇悍又俊俏的鳥兒,不?由多看了這對主仆幾眼。赫連誠任身后猜測議論,只靜靜看向無盡的江面。 “冒昧問一句,你?兄弟二人的名字何以如此迥異?” 半晌,赫連誠突然開口,他嘴上是?問兄弟二人,可劉弦自然明白,府君言下之意其實只在二弟。 “讓東翁見笑,”劉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不?相瞞,兒時我與二弟可沒少為名字的事兒拌嘴打?架,他每每落了下風,必得?到父親跟前兒哭訴,說同為親子,何以厚此薄彼?” 赫連誠摸摸白鶻的腦袋,仍看著江面,“那令尊如何開解?” 劉弦依舊淺淺笑著,只搖搖頭。 此刻百無聊賴,赫連誠最是?耐心。 “二弟知道阿母是?在生自己的時候難產過世的,”劉弦跟著看向同一片江水,江水悠悠,他沉吟過往,嘴角的笑意緩緩淡去?,“可他卻不?知,在他出生之前,我并不?叫如今這個名兒?!?/br> “你?二人——” 赫連誠看著劉弦一字一句,話音落地似乎還有余溫,“一弦一柱思華年,”劉弦察覺到府君的目光,隨即也轉過頭,“正是?阿母下葬之后,父親改的?!?/br> 赫連誠沒想?到是?這樣,愣了一下才道:“想?必令尊深愛令堂?!?/br> “也許吧——”劉弦本想?搖頭,不?知怎的又認同了赫連誠,“世間之道,朱門?自有朱門?對,寒門?亦是?如此,聽說父親原先已有傾慕之人,只是?礙于世家隔閡而抱憾終身?!?/br> “東翁想?說我父親是?個風流之人?” 劉弦看出赫連誠的神?色,別說此刻赫連誠一介外人,即便當初的劉弦,也是?如此認為。 “他確實不?爭氣,跑到人家家里妄圖帶那小?姐私奔,誰料那小?姐當眾脫口一句門?不?當戶不?對——” 不?知何時赫連誠已轉回向黑暗的江面,“千百年來,世家門?第之見早已根深蒂固,那小?姐倒也于世俗無錯?!?/br> “世俗之見,往往錯比對多,門?當戶對既是?圭臬,那東翁可知,我阿母卻并非寒門??” 赫連誠卻半點不?驚奇,他連著方才飛鴿送去?黔西的那封手書,只道:“令堂果真——” “屬下才說過仆不?可欺主,真是?——”劉弦頓時明白府君為何突然起這話頭,他暗嘆果真府君面前,話不?可只說一半,眼下自然也更沒有必要?再?隱瞞什么,“阿母嫁過來,便等同與母家決裂,多少年來都不?曾走動,若非崔刺史主動重新往來,別說什么洛都門?路——我父親正是?明白這一點,素日倒也與我阿母舉案齊眉?!?/br> 可惜自古天不?遂人愿,劉弦嘆了一口氣,“若非銅駝大街又見一面,我父親借酒澆愁,才有了那一出荒唐事,也許阿母不?會?郁郁以致難產而死。那夜我父親被好?好?兒地送回來,可自此之后,我阿母卻成?為寒門?乃至朱門?口中的笑柄?!?/br> 明明是?劉父與那女?子之過,最后卻反連累劉母如此無辜之人。 赫連誠撫過白鶻脊背的羽毛,那里明顯凹陷一片,他沒再?說話,劉弦卻忍不?住責難—— “欺瞞便是?欺瞞,即便事后再?如何加以彌補,終究是?覆水難收?!眲⑾译p手擱在船沿,不?由捏緊了拳頭,“他自以為只要?將那點心思藏好?便可萬事大吉,誰知最后卻釀成?惡果。哪怕他早半日與阿母坦白,以我阿母的胸襟,如何能揪著那點陳年往事不?放?且若非他執念太深,又何以會?醉酒失態,當眾做出如此令我阿母不?恥痛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