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亂得好!亂不極則治不形,大梁如今江河日下,大浪淘沙,且看誰才是真正的天下霸主!”言及此處,赫連誠想起狄騫方才那一腳,更覺可惜:“難為你刻意做回大惡人,若能救下大牛媳婦兒,或可順水推舟將人留下?!?/br> 周行簡的能力不差,只是他另有所圖也是實話不假,況且人命難解,眼下那三人定是恨極了周行簡,赫連誠強留不得。 “府君調兵遣將,不也是為了讓那小子給自己爭回一口氣,”狄騫跟著他家府君嘆了口氣,隨即也想到什么,忽然嬉皮笑臉起來:“不過咱們這一路拖家帶口的,哪兒有那么可怕?” 誰叫他家府君是菩薩心腸,救下幾戶,緊接著涌上來的便再推拒不掉,偏還就是那幾戶對旁人戴他家府君的高帽子。 畢竟有府兵日夜護佑,吃喝還能分上兩口,他們這流亡的日子過得倒比赫連誠這個府君還舒坦。 赫連誠面色一斂,這話正戳中他心窩——府君這名字聽起來是腰纏萬貫,只是亂世不比太平年間,眼下赫連誠養著府中眾人已是勉強,如何還能負擔越來越多的流民? 他這些時日的窩囊火無處發泄,索性甩手將瓷瓶扔與狄騫,“老狐貍,少拿話嗆我!” “府君這話可傷老頭的心——這傷藥,您是要我送與小郎君嗎?”赫連誠罵得兇,狄騫卻高興貼冷屁股,“您別瞪我呀,這藥您向來只用在這寶貝白鶻身上,自己尚且舍不得,眼下肯勻一星半點兒去治那小郎君的傷,他怕是天不亮就要大好啦!” 待赫連誠抬腳去踢,這老狐貍卻是又沒了影子。 一夜風雪,幾人安葬完三具尸骨,山尖已是曉風殘月,東方將白。白鶻休息夠了又巡視過一周,赫連誠便預備啟兵南下,可回到山腰時卻見一群人團團圍著方才那塊石壁,難窺其中端倪。 赫連誠心下一沉,音量也高了幾分,“怎么了???” 緊接著他分辨出其中小女郎斷斷續續的哭聲,狄騫聞言撥開人群,見著赫連誠便喊道:“小郎君不好了!” 赫連誠順著那話便是一記眼刀,削得狄騫連忙指天發誓:“天爺作證,我親手給小郎君上的藥!” 他話都沒說完,赫連誠已三兩步跳進人堆里,俯手貼額一探——果真燙得嚇人! “小郎君,小郎君!” 接連的幾聲皆是石沉大海,狄騫見府君也叫不醒人,急得要揪頭發,“老馮沒了,眼下軍中也沒個正經大夫,小郎君燒得這樣厲害,這可如何是好呀?!” 謝含章閉眼前還聽四兄說自己感覺好多了,可待她睜眼起身,謝元貞搭在自己腦袋上的手卻是徑直滑落一側。她哭喊到現在嗓子早已啞得不成樣子,一張小臉也憋得通紅,此刻握著謝元貞的手不知能說什么,正抹眼淚時,手邊突然就空了。 她幾乎是追著殘影抬起頭,下一刻整個人被狄騫抱起,只見赫連誠抱著不省人事的謝元貞翻身上馬,厲聲道:“立即下山,往東去!” 洛都以東,山嶺是一座接著一座,可恨先前的夷兵雖不認路,卻識得東南西北,大軍便無法當真原路返回,只得往北迂回東南繞去三州。而凡入三州,又必先過洛都正北的萬斛關。這么淺淺一盤算,赫連誠更覺不妙,待一行人跋山涉水,過關入州,少說也要耽擱七八天,眼下小郎君孱弱至此,能否撐過面前這三日都難說得很。 穿越密林,下山的路倒平坦些許,不知不覺天光大亮,風雪之后萬里無云,當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赫連誠緊箍著人,手臂滲出血也未察覺,可謝元貞還是不住往前傾滑。 赫連誠心中沒來由一陣煩悶,索性停下來,護著謝元貞的胸口將其翻身面朝自己,又用裘皮牢牢裹住,guntang的雙唇貼上冰涼的耳朵,也不知這人究竟聽進去幾個字,“千難萬險,但請再撐一撐,才救回meimei,眼下死了豈不可惜!” “阿母——” “什么?” 赫連誠捉到細碎的音節,等再問一句,謝元貞卻是腦袋一歪,徹底墜入深淵。 —— “額尼,” 剛成丁的赫連誠躺在地上,嘴角血絲橫流,臉上一副痛苦欲絕,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 頭頂落下大片的陰影,有個女聲沉沉響起,“叫我阿母?!?/br> 赫連誠又吐出一口黑血,……母,為何?” 親兒在地上奄奄一息,做母親的卻不予半分正眼,“因為我是梁人?!?/br> “可您不是嫁與我父汗了?父汗是如此——”月后壓過赫連誠下一個字眼,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流淌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那又如何,子貴母死,可我便該死嗎?” “所以父汗他,”赫連誠便將震驚一點點咽下,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也是——” “是!” 赫連誠猛然醒過神,他見謝元貞的腦袋滑過肩窩又要往下走,便籠起這人的腰身,又加一鞭。 步兵不比騎兵,騎兵也得遷就步兵,這么兩廂羈絆地趕了半日山路,謝含章便再忍不住—— 她在狄騫懷中顛個夠嗆,一開口,五音都散在風中,“狄,狄伯伯——”她大口地咽著冷風,竭力一字一頓說清楚,“可否遣人先帶我兄長去最近的州郡,他大病未愈,又添新傷,我怕——” 她不敢將那個字眼掛上嘴邊,說話間也一眼不錯地盯著赫連誠懷中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