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明玉睡得迷糊，臉上忽地傳來一陣輕柔的癢意，緩緩睜開眼，余光里多了抹黃色。

    是蛋黃。

    它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床，親昵地把腦袋湊近她的頸窩，溫熱的小舌頭舔來舔去的，毛茸茸的腦袋也在不停地蹭，喉嚨里還發出讓人感到舒適的咕嚕聲。

    沉明玉嘴角不自覺上揚，翻身準備把它抱進懷里好好‘蹂躪’一番，不想胳膊分外沉重，回頭一看，是蔣臣玉。

    他睡在她的身側，一只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胳膊，睡得很沉，只是他的眉心緊鎖，眼皮下的眼珠在不安地轉動，似乎陷入某種無法掙脫的、糟糕的夢境

    “沒事的，噩夢而已?！?/br>
    她的聲音很輕，短暫的字字句句好像能輕易安撫在夢魘里不斷掙扎的他。

    蔣臣玉緊鎖的眉心緩慢舒展，抓著她胳膊的手也松了些力道，但那股依賴的勁兒卻分毫不減。

    篤篤——

    敲門聲嚇醒了蔣臣玉，他猛地睜開眼，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小臉慘白，眼神中還殘留著剛脫離夢魘時的恐懼。

    “睡醒了嗎？該吃午飯了?！?/br>
    門外傳來徐麗婷關切的聲音。

    “醒了?！?/br>
    經母親這么一提醒，沉明玉驚覺自己和蔣臣玉的這一覺睡了將近叁個小時，難怪醒來以后餓得嘴里直泛酸水。

    “做噩夢了？”

    她遞過去一張紙巾，示意他擦掉額頭上那層汗。

    “嗯，我夢到有怪物在追我?！?/br>
    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小臉慘白慘白的，可見嚇得不輕。

    “噩夢而已，很快就會忘了，我們該吃午飯了，走吧?！?/br>
    沉明玉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伸伸懶腰下了床。

    九幾年的夏天沒那么熱，頭頂吊扇扇起的風都能減去大半空氣里的熱氣，到了一樓客廳，敞開的大門外刮進一陣裹挾著草木芬芳的風，直吹得人神清氣爽。

    “臣玉也落下來吃吧，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忌口的，所以就按照明玉的口味來了，嘗嘗看?！?/br>
    徐麗婷夾起一塊排骨放進他面前的碗里。

    蔣臣玉咬了一口，忍不住夸贊她的廚藝。

    “如果喜歡，以后可以經常來?！?/br>
    她的盛情邀請蔣臣玉不好意思拒絕，于是點頭應下。

    叁人圍坐餐桌前吃得正歡，不久前和丈夫剛吵完一架的陳云芳已經收拾好心情再次登門拜訪。

    這次她待得時間不長，只問他今晚要不要留宿在何家。

    他左右搖擺不定的功夫，徐麗婷就已經替他做好選擇，“可以啊，剛好和我家丫頭做個伴，有個人盯著她，免得她鬧到大半夜也不睡覺?！?/br>
    “那就謝謝你了，我還有急事要解決，改天我會登門感謝的，還有，我會在明天早上九點來接他，所以麻煩了?！?/br>
    陳云芳心里揣著事，所以走得格外急，步履生風，裙擺翻飛。

    一旁，沉明玉嘴里叼著塊紅燒排骨，目光緊緊跟隨消失在大門口的美麗背影。

    就在剛才，她分明看到陳云芳在面對自己兒子的目光時，眼里轉瞬即逝的怪異情緒，那抹情緒消失得太快，快到她還沒來得及猜透就彌散在對方的眼底。

    深夜，沉明玉和蔣臣玉躺在同一張床上，聽他用詞句描繪繁華的異國城市風光——例如宏偉的帝國大廈、繁榮的皇后區，他越說越來精神，沒有一點睡意。

    如果他當年沒有殘忍殺害父母，說不準現在已經是個十分成功的企業家，膝下兒孫環繞，與妻子和和睦睦，年紀大了后和妻子全球旅行，見到更為繁華的未來，可惜...

    “臣玉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從他們一家去M國那天開始，她的右眼皮就跳個不停，起先以為是眼瞼痙攣滿不在意，直到他們一家回來后，他父母之間那種奇怪的氛圍讓她心中升起不安。

    “什么事？”

    蔣臣玉翻個身，黑夜里，他的眼睛很亮。

    “如果以后遇到不開心的事，或是有人又欺負你你一定要來找我，別自己一個人硬撐?！?/br>
    說完，她又是一愣。

    對他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現實里的蔣臣玉早就死了，即便自己在這個不知是夢還是平行世界的虛幻中救他于危難，也還是無法挽回已經發生的事不是嗎？

    “好，我會的?！?/br>
    他微微側頭，迎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說：“謝謝你，明玉?！?/br>
    沉明玉也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上手狠狠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老人常說頭發細軟的人心腸軟，他的頭發這么軟，也有著一顆柔軟善良的心，面對比自己幼小脆弱的生物，不會選擇去傷害，而是小心翼翼地守護，這樣的人，怎么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

    算了，就當這是一場夢或是一場可以改寫結局的電影吧，蔣臣玉，我想看看，看看擁有另一種結局的你會是怎么樣的...

    她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穩，溫柔的夜色包裹著夢境，放在腿邊的手悄悄被另一只干燥溫暖的手輕輕十指相扣，睡沉前，她隱約聽見小少年的聲音，緩慢的、溫和的...

    “明玉，以后要永遠在一起?！?/br>
    ...

    之后的幾天，沉明玉與蔣臣玉每日在學校與家之間往返，兩點一線的生活循環往復，平淡、單調，卻安穩。

    不過，學校里那兩個小混蛋依舊本性難移，總變著花樣地找蔣臣玉麻煩。

    所幸，經過這段時間沉明玉的悉心‘指導’，讓他明白一味的忍讓只會換來變本加厲的欺凌，所以不再選擇默默忍受，每當被欺負，他會去找老師，讓大人來解決這件事。

    幾次過后，那兩個小霸王見討不到便宜，終于有所收斂，逐漸停止對他的欺凌行為，蔣臣玉的校園生活也慢慢趨于平靜。

    休息日，陽光晴好，蔣、徐兩家聚在附近的池塘邊野營，盡情享受難得的休閑時光。

    蔣云山與徐爸爸并肩坐在池塘邊，手持釣竿，靜候魚兒上鉤。

    不遠處，徐麗婷和陳云芳聊天的話題圍繞著她們的生活和丈夫的感情與一些瑣碎的家庭小事。

    而蔣臣玉和沉明玉愜意地躺在樹下的陰影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提起近兩天家里的事。

    “我爸說，再過幾天會有公司的同事來拜訪?！?/br>
    蔣臣玉翻個身，貼近身旁嘴里叼著根草的沉明玉。

    她姿態太閑散了，一點也不像六歲的小朋友，一舉一動頗有種大人的恣意散漫。

    “嗯...”

    沉明玉掀開眼皮，懶散地應了聲。

    她發現最近兩天蔣臣玉格外黏自己，她無論去哪兒，屁股后面都會跟著個‘小尾巴’，甩也甩不開。

    蔣臣玉勾住她的手指，以為自己動作足夠小心輕柔，她不會發現，然而事實上，他手指剛碰上來，沉明玉就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她合上眼皮，心里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佯裝毫無察覺，任他將自己的手牢牢鎖在手心緊扣。

    溫暖干燥的體溫從相貼的指尖緩緩蔓延，她故意側頭看向別處，細長的草葉掃過臉頰，連帶著心臟都泛起一陣細細密密的癢意。

    蔣臣玉見她沒有反應，微微松口氣，又悄悄收緊手指，睫毛半掩的眼里透露出一絲緊張，沒一會兒，他的耳朵根和后脖頸連起一片淡淡的紅。

    十指相扣，周遭的喧囂仿佛一瞬寂靜，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指尖相觸的溫度和心臟劇烈跳動時發出的急促而有力的‘怦怦’聲。

    他喜歡明玉，很喜歡。

    ...

    幾天后，溪城湖迎來了一場大雨，陰云滾滾，須臾間，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砸得行人猝不及防。

    沉明玉趴在窗戶邊上，一輛從未見過的車從遠處的雨幕里開過來，一路經過自家大門，最終停在蔣家門口。

    轎車熄火，幾秒鐘后，西裝革履的精英男士從副駕下來，門口等候的蔣云山適時撐開雨傘尊敬地迎上去。

    透過昨大雨，男人金色的頭發十分惹眼，他很高大，面孔立體，銀灰色的西裝與手工皮鞋做足了精英派頭。

    蔣云山湊到男人身邊卑躬屈膝，諂媚的姿態把他英俊的面容襯得有幾分猥瑣。

    蔣云山所在公司的領導嗎？

    沉明玉興致缺缺地拉上窗簾，想著待會兒雨小點再去找蔣臣玉。

    彼時的蔣家——

    “臣玉，快來認識認識你邁克叔叔?！?/br>
    蔣云山收好雨傘，沖沙發角落里的蔣臣玉招招手，偶爾用余光打量身邊領導的神情，生怕他等的不耐煩。

    “來了?！?/br>
    蔣臣玉跳下沙發，走到他爸面前抬頭仰視金發碧眼的邁克，“你好?！?/br>
    男人彎腰與蔣臣玉視線齊平，彎起嘴角，用蹩腳的中文夸贊：“很高興認識你，可愛的小朋友?！?/br>
    “謝謝伯伯?！?/br>
    蔣臣玉面對陌生人還是有些內向，低頭抓緊自己的衣擺。

    邁克的目光一寸寸逡巡過他的臉和身體，最后牢牢鎖定在某處，眼神晦暗不明，“叔叔可以抱抱你嗎？”

    他伸出手，左手無名指上的男款鉆戒掠過一道明晃晃的光。

    蔣臣玉覷了眼邁克身后的父親，得到首肯，他張開雙臂，和邁克短暫地抱了一下。

    男人身量高大，抱住小少年時，熨燙服帖的西裝下膨脹著清晰的肌rou線條，如同一座小山，將蔣臣玉籠罩在陰影里。

    “邁克先生，要喝一杯嗎？”

    蔣云山逆著光站在邁克身后，高聳的眉骨在眼窩處投下小片陰影，眼神晦澀難明。

    “當然可以?！?/br>
    邁克松開蔣臣玉，起身前還戀戀不舍地捏了把他的臉頰。

    成年人粗糙的指腹劃過小少年稚嫩柔軟的皮膚，他很抵觸這種粗糲的觸感，蹙眉不準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

    終于，他終于可以不用憋氣了。

    邁克身上有一股非常濃郁的氣味，香水味、煙味，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叁種濃烈的氣味雜糅在一起，熏得他剛才差點干嘔出來。

    明玉在做什么呢？

    他的心思不在客人身上，踱到門邊，外面的雨勢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