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前世今生(十二)
再抬頭,窗簾后面的人影不見了。 李思垣捏緊手里的紙條,聽著身后大廳里傳來的上流人士們的談笑聲,喉嚨涌上一股苦澀的味道。 他咬了咬舌尖,明晰的刺痛感讓他更加明白自己與沉明珠之間的階級差異。 沉明玉從房間走出來,竟意外在大廳看到了成玉,他難得穿了正裝,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將他的身形勾勒的格外修長挺拔,氣質矜貴,放眼過去,和富家子弟沒什么區別。 遠遠地四目相對,成玉回憶起前幾日與她抵死纏綿時的畫面,有抹紅從他的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連帶著脖頸也是。 沉明玉倒是自然大方的很,她走過去,牽過他的袖子一角走到僻靜處,抬頭和他對望,“你怎么過來了?” 聞言,他神情有些落寞,“明...沉小姐不歡迎我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br> 沉明玉擺擺手,她算是擔心吧,擔心他又會遇上上次方老板的情況。 成玉這才重拾笑臉,漂亮精致的面容溺在柔光中,一顆心怦怦直跳,“我是沉老爺請過來的唱曲兒的?!?/br> “這樣啊...” 沉明玉心不在焉地回應,她在想,想待會兒宴會結束后該帶哪些東西走。 “沉小姐,今日過后,我還能...” 他遙遙看向謝家兒子,艷羨又嫉妒,嫉妒謝家兒郎擁有好家世能娶他的心上人做妻子。 “成玉,你...” 她還要說些什么,沉母從一側走過來,拉著她走向謝家人。 沉明玉疲于和陌生人打交道,一場晚宴下來臉都要笑僵了,眼看快到了與李思垣約定的時間,她索性尋了個借口逃回房間。 人群中,成玉準確捕捉到她的焦躁與眼底濃郁的迫不及待。 她,要去哪里? 他頻頻出神,直到晚宴結束,賓客散場,心里也仍記掛著沉明玉方才心不在焉的焦急。 亥時一刻,成玉踏出沉家大門,余光瞥見一抹熟悉的人影,下意識將自己藏進身后的黑暗里,默默注視著不停左右觀望的二人。 她的手被男人牽著,貓著腰沿著巷道里的陰影一路往反方向走,手里還拎著個手提箱,從她時不時四處張望的緊張神態看,不難猜出她打算做什么。 成玉瞇起眼,收回踏出去的腳,垂下眼睛,重返沉家。 沒一會兒,兩輛車從沉家大門開出來,沿著沉明玉離開的方向逐漸消失在黑暗里。 另一頭,沉明玉和李思垣隨意找了偏僻的地兒打算湊合一晚,等第二天再出發離開平榽。 夜晚,破舊的小酒館房間里,沉明玉窩在李思垣懷里汲取溫暖,緩慢十指相扣,腦子里緊繃的弦也松懈下來,疲憊頓時如潮水般涌來將她淹沒,只覺著渾身軟綿綿的,仿佛所有力氣都在方才的奔逃中消耗殆盡。 “累了嗎?累了就先睡吧?!?/br> 李思垣側頭親吻她的發頂,房內一盞幽暗的煤油燈滋滋地響著,昏黃的光影搖曳,眼里的疲憊中又藏著難以言說的掙扎。 他靜靜注視著懷里的人,嘴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苦澀。 “明珠,晚安?!?/br> ... 空氣里飄起煤油的氣味,沉明玉眼神觸及透過縫隙灑進來的光束,猛地掀開被子,一陣冷意襲來,她下意識瑟縮起脖子,手臂緊緊環抱住自己。 “思垣?” 叫了一聲,無人應答。 “李思垣?” 她裹著被子,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 好冷。 沉明玉忍不住打哆嗦,正想著李思垣去了哪里,不想下一瞬,不怎么牢固的木門被人猛地推開,刺骨的涼風從兩頰刮了過去,刀子似的生疼。 “把小姐綁回去?!?/br> 沉父的臉上似有一層陰霾籠罩,眉峰緊緊攢聚,嘴角周圍的肌rou與下頜緊繃著,可見他現在有多生氣。 她沒想到沉父會這么快找過來,愣怔間,高大的保鏢擠進來,不顧她的掙扎硬是鉗制住她的胳膊將人塞進車里。 “思垣呢?” 她自知退路全無,肩膀重重沉下去,問道。 沉父沒說話,斜睨她一眼,說:“你說呢?” 沉明玉蹙眉,心中的不安在漫長的無言中瘋長,慢慢瞪大眼睛,她用力攥緊膝上的衣服,“您...您把他送去了警署?” 一聲短促的哼聲從沉父的鼻腔中泄出,即便一個字都沒說,她也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行!警署里的那幫人會打...” “打死最好,他是藏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帶著你私奔?!?/br> 沉父重重往后一靠,補充說:“家里的東西快收拾好了,再過叁四天,那幫畜牲就要打到平榽了,所以這兩天我們會和謝家人一起移民遠洋定居?!?/br> “你也別想著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去找那個臭小子,還好昨晚成玉及時告訴我這件事,不然...” 他頓了下,又睨她一眼,“他身無分文,靠他,你以為你們能逃去哪里?說起來也是我沉家欠了成玉一次人情,所以過兩天我們會帶他一起離開平榽?!?/br> 耳邊沉父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她聽得不太真切,縹緲難抓,但,她仍準確捕捉到了父親嘴里出現的名字。 雙手暗自握拳,思來想去,沒想到會是成玉泄露了她要和李思垣的私奔計劃,同時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爸爸,我可以答應您不再和李思垣來往,但是您能不能...” “哼...想都別想?!?/br> 沉父還在氣頭上,他哪里想到自己嬌養長大的閨女被一個司機的兒子給勾了魂,就算老李曾救過自己的命,但在這件事上,他必須給李思垣一個教訓。 回程的路上,父女倆一路無言。 回到家里,沉明玉再一次被關進閨房,而李思垣,還在警署里遭受由沉父安排的人的毒打。 轟隆—— 深夜,沉明玉被雷聲驚醒,她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慌得厲害。 窗外,閃電如銀蛇般劈開黑暗,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她走到窗邊,撩開窗簾的一角,外面的雨焦急地拍打著窗戶留下無數道蜿蜒水痕。 殘余的雷聲中,她的心越來越慌。 風雨欲來... ... 第二日,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沉明玉拉開房門,眼前出現的人是成玉。 他大概來得匆忙,肩頭有一塊地方濕了,暈開大片深色的痕跡。 看到他,沉明玉心里升起一股火氣,瞪著他沒好氣道:“你來這里做什么?我現在不想看到你?!?/br> 成玉知道她會是這樣的態度,面上笑容依舊溫和。 他低頭在上衣里的夾層口袋摸索,隨后舉起手,銀色鏈條繞著骨節分明的指節,手心自然垂落下一枚懷表,“這是我母親生前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雖然不是特別貴重,但它的存在曾讓...”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br> 沉明玉匆匆一掃懷表內側鑲嵌的、她自己的大頭照片,神情頗為不耐煩。 “你在怪我嗎?” 成玉收起懷表,雙臂垂在身側,幾綹碎發濕噠噠地貼著光潔的額頭,眼里盡是難掩的失落,活像個遭主人丟棄的狗。 沉明玉沒說話,靜靜等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一個真的愛你的人不會在危險來臨前將你帶入危險的境地,他這樣做,分明沒有把你放在心里,明珠,牠們都要打過來了,你覺得他這個時候帶你私奔是真的愛你嗎?” 他定定和她對視,眼底流露出絲毫不加以掩飾的、炙熱、濃烈且純粹的情意,將心底最深處的眷戀與傾慕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眼前。 沉明玉心猛地一顫,他眼中肆意蔓延的深情將她緊緊包裹,讓她無處遁逃,甚至有些難以呼吸。 “那也是我的事,你沒有資...” “你們在聊什么呢?” 沉母施施然走來,打破二人間僵硬的氣氛。 成玉垂下眼,濃睫迅速遮住眼里對沉明玉瘋長的情,說:“前段時間大小姐曾幫過我一次忙,這次剛好找到機會來感謝大小姐?!?/br> “原來是這樣,這次真是多虧了成先生,不然我這女兒都不知道要被騙去哪里?!?/br> 沉母笑著接下話茬,扭臉沖沉明玉嘆口氣,“你父親打算在離開平榽前在這兒拍張照片留作紀念,你換身衣服就下來吧?!?/br> 說完,她將目光落在成玉身上,說:“成先生也一起吧?!?/br> 成玉笑笑,點頭答應下來。 過了會兒,成玉跟在沉明玉后面下了樓,彼時,攝影先生已經擺弄好他的攝影器材,沉父和沉母也在沙發上坐定,看到自己女兒和成玉一前一后地走近,沉父對她還是什么好臉色,對成玉倒是擺出副平易親和的笑。 沉明玉又沉母拉著坐在她旁邊,而成玉作為外來賓自然不能和她們坐在一起,他站在沉父后面,余光總是不經意落在斜下方的少女身上。 “各位請看向這里?!?/br> 攝影先生用力一捏皮質球,刺眼的白伴隨喀嚓聲,畫面一瞬定格在成玉低頭看著斜下方的少女身上。 “我會盡快把照片洗出來的?!?/br> 攝影先生收起攝影器材,為了趕緊洗出照片,他不敢多作停留,匆忙帶著器材離開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