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懷直呆呆看著那飛船：“這么大的運輸機，這得有多少物料？咋的，要把這湖心島全點了??？”

    嫫川被她的語氣逗笑了：“不是單送我們這一處的，今天整個媻娑部得有上千個慶典場地，所以把這款型號都派出來了，好到各處按實際人數分配物料?！?/br>
    “一處處送，不會效率很低嗎？”

    “還好，它以云為介質，移動速度非?？??！?/br>
    果然嫫川剛一說完，她們就見那架運輸飛行器將物料用一個大圓筒投送到湖心島接收場地，然后又回到了剛才那朵云里，直接消失了，全程不超過三分鐘。

    經這一打岔，嫫川也看出蠃魚不想提太多家里人的事，于是也沒接著剛才的話問，而是換了個話題，給她們講了講晚上篝火宴的由來：

    “我們這里每年四個大時令節，是歷史最悠久的，在古代管這叫做時令祭典，要用火向神明獻祭許多作物和牲口，后來隨著社會發展，漸漸不再以這種方式祭祀，祭典也改成了慶典，但圍著篝火唱歌跳舞的習俗保留了下來，原本的篝火祭，慢慢變成了篝火宴?！?/br>
    幾人在樹蔭下閑聊了一陣，諸懷也吃完了，侍應機器人來給她收了餐盒，又給幾人續了些酒水飲料，正到午后和暖靜謐，葉影輕搖，她們躺在軟墊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時已近黃昏。

    陽光沒那么熾熱了，大地上還留著些余溫，這時候最適合泛舟，她們醒來時，湖面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竹筏在漂著，遠遠傳來些笑鬧聲。

    嫫川也去要了兩個竹筏來，帶著她們三個，在湖上劃了一回，從竹筏上看回湖心島，一片郁郁蔥蔥，又是另一番美景。

    直到太陽落山時分，她們才靠岸上來，湖心島正中的巨大篝火塔，已經由工程機器人搭建好了，只等月亮升到指定位置，再由舉辦這場慶典的人親自點火，并宣布晚宴開始。

    觀看完點火儀式后，眾人先是坐下來圍著巨大篝火吃了一頓豐盛的燒烤，宴席接近尾聲時，有人開始擊鼓奏樂，大家紛紛起身，來到篝火外唱歌跳舞游戲，一整晚下來，湖心島上歡聲笑語不斷。

    蠃魚三人這夜也都沉浸在這樣的氛圍里，全身心地感受著一個從未體驗過的，原始的、歡樂的、自由的世界。

    這日的入夏篝火宴，在夜半準時結束，一直等在旁邊善后的機器人這才全部走上來收拾。

    嫫川還是用來時的飛行器，將三人送回了九號崖居，在崖居門口跟她們道了晚安，悠悠離開了。

    這天三人難得睡得晚，蠃魚第二日只感覺臉被陽光照了許久，忽然驚醒，她忙轉頭看向時鐘，十一點整，看到時間后她差不多是一個彈射坐了起來，第二輪直播將在中午十二點鐘開始。

    她快速下床換了衣服，一打開門，正好見英招也才從屋里走出來，兩個人站在各自的房門口，隔著寬敞的休閑廳遙遙對望：“得趕緊去機庫了！”

    諸懷還沒起來，她兩個在她門口敲了一陣，才見她淡定開門走出來：“還有一個小時呢，別急?！?/br>
    三人也沒在洞墅內吃早餐，而是直接從崖居出來，往機庫走去，庫管機器人早來門口迎接，她們一邊往里走著，一邊讓庫管機器人去幫忙安排點吃的。

    走進機庫大門，只見眼前的山海經號外艙體煥然一新，果然那四個工程輔助機器人昨天花了一天，將外艙體修整好了。

    她們在外面看了兩眼，又忙來到cao作間里，回收面板還靜靜躺在維修臺上，看不出什么異樣。

    諸懷又快速檢查了一番，隨后朝她二人搖搖頭，意思是確實沒別的法子，只能等十二點直播開始后，出現投放外溢情況再手動關閉進程。

    這時，庫管機器人帶了個工程輔助機器人進來送餐，也給她們帶了個消息來：“嫫川教授和議堂里的長老們大約二十分鐘之后會來到這里?！?/br>
    這是她們提前和嫫川商量好的，她們會把今天的直播投放到機庫旁邊山體內的一個展廳里，如果投放沒有外溢，那么她們將會在這里小范圍觀看直播，如果出現外溢，她們會緊急關閉回收面板的投放進程。

    不僅蠃魚不希望直播內容被其它時空大眾看到，議堂的長老們也不愿來自未來時空的直播再次大范圍出現在本地上空。

    她們三人在cao作間里匆匆吃了點東西，把回收設備都準備好后，蠃魚和英招前往展廳，跟眾人一起觀看直播，同時也能從展廳落地窗確認戶外是否出現外溢天幕。

    而諸懷還是留在cao作間里，隨時準備手動關閉進程，三人戴上了時空艙里的對講耳機，以便實時聯絡。

    十一點四十五分，五架靜音飛行器先后緩緩降落在山海經號機庫外的停機坪上，最前面一架飛行器上下來的是嫫川，以及幾位銀發老太太，后面幾架飛行器上下來的也都是一群長者，有幾位她們在議堂里見過，有幾位是第一次見，其中還有一位老太太，卻是個格外熟悉的面孔——生物研究站的媼慈站長。

    蠃魚和英招走上來跟眾人打了個招呼，一起往山體方向走去，乘電梯來到一個大型展廳。

    十一點五十五分，展廳內眾人都已落座，戴上了語義翻譯目鏡和耳機，沒有人說話，大廳內一片肅穆沉寂。

    十二點整，大廳正前方的投影墻上閃了閃，隨后出現兩個大字：漢朝。

    隨著這兩個字出現，上回在江邊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大家好！今天我們的歷史直播主題是‘當軍事技術應用在漢朝’，本期我們將把時空調轉到漢武帝元狩二年?！?/br>
    蠃魚和英招站在展廳的落地窗邊，緊緊盯著窗外，前面主持人說話時，外面還沒有出現天幕，她們本以為這次投放穩住了，沒想到就在這句開場白剛一結束，外面的天空中也閃了閃，緊接著出現了一幅金戈鐵馬的戰爭場面。

    第19章 持續性失控

    天幕畫面里塵沙涌動, 迎風飛舞的猩紅將旗后面跟著一支黑壓壓的大軍，騎兵們個個身披戰甲手舉長刀，面對前方密集的箭矢齊齊飛來，戰場上登時一片金戈交鳴, 喊殺震天。

    畫面同時還搭配了聲勢浩大的伴奏, 頗有點氣吞山河的味道, 又伴著主持人故作高深的旁白, 畫面一轉, 變成了當年河西征伐的全景地圖，和當時各將領的行軍路線圖，配樂里的鼓點和節奏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密集。

    被吸引進直播間的許多人, 都表示被這畫面和音樂打動了：

    【燃起來了！還得是我大漢！】

    【這直播，男人減速帶】

    【激動得我從被窩里爬起來訂了一張高鐵票, 明天一早閃擊匈奴，寇可往我亦可往！】

    【飲馬瀚海，封狼居胥［淚目］每個男孩的夢】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當然在滿屏的激情澎湃中，也夾雜著幾條嘲諷：

    【窮兵黷武, 勞民傷財，以前都是批判，現在倒捧上了】

    【燃？呵, 讓你穿越回去做個草民小兵，看看你還燃得起來嗎？哭你都找不著調】

    但是這零星幾條諷刺, 很快又被一些情緒上頭的人們用各種口號沖得不見了蹤影。

    蠃魚看著天幕中的留言皺了皺眉，見主持人開始說起要是能把現代定位技術應用在當時的戰場上, 這些戰役將會變得更加輕松，她回身把手按在耳機上接通諸懷：“還要多久才能關掉？”

    “我在給投放系統做病毒檢測, 再給我兩分鐘?！?/br>
    她撇撇嘴，又抬頭往外看去，展廳落地窗外面，是片僻靜的樹林，旁邊是一條奔流的清溪，因為昨天入夏日，各地慶典都到半夜，許多民眾都還沒起來，所以外面圍觀天幕的路人倒是不多。

    但展廳外面可能只是投放溢出的其中一個天幕，其它地方應該還有，蠃魚回頭看了看嫫川，見她朝自己微微一點頭，知道她已經派飛行器到各地查驗天幕情況去了。

    于是蠃魚再次把頭轉向窗外，天幕中的戰爭場面和觀眾熱血沸騰的情緒宣泄，共同演繹著屬于另一個時空的宏大敘事。而天幕外卻是一片祥和靜謐，只有一架靜音飛行器和幾個穿翼裝的路人，默默地在天幕前看著。

    這兩相對比的畫面，多少有點詭譎，蠃魚想，要擱從前，她看了這樣的視頻，估計也會跟著熱淚盈眶，來到這里之后，這種胡亂感動的毛病自動痊愈了。

    “懷姐啊，三分鐘啦?！庇⒄姓驹谫~身邊，小聲從耳機里催促諸懷。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諸懷說：“有點不對勁啊這個投放系統，我再看一眼?！?/br>
    蠃魚把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轉頭看向展廳內觀看直播的長老們，她們都戴著語義翻譯目鏡，看不清臉色，只是全都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這時嫫川從展廳另一頭走了過來，在蠃魚耳邊輕聲問道：“這次直播的外溢天幕，能夠關閉嗎？我們希望只進行小范圍分析?！?/br>
    蠃魚看著她的眼睛：“一定可以，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br>
    她剛說完這話，廳中的直播熒幕突然黑屏，英招也忙回頭看向蠃魚，正在二人以為諸懷將投放系統進程關閉時，卻見熒幕上再次出現直播畫面，只不過是……帶貨直播？

    主播：【美眉們，這款新型水晶機械臂給大家做到了兼顧實用與美觀，專門為女孩子設計的嬌小輕盈款，讓大家在輕松完成家務的同時，擁有絕美的冰肌玉骨！】

    副播：【沒錯，我們還會給到原生手臂免費冷凍三年的服務，隨時可以換回，當然我想一旦你嘗試過咱們家的機械臂，就不會想要換回原生臂了，哪個女人不想要這樣冰雪精靈般纖細美麗的手臂呢？】

    主播：【現在下單，我們還會附送三次全身皮膚超導美白體驗卡，可以讓你的肌膚更好的貼合這款水晶機械臂，營造冰雪女王氛圍感，來，三二一上鏈接！】

    蠃魚和英招看到這一幕臉都僵了，英招咬牙切齒地對著收音麥低聲說：“懷姐，讓你關機，不是調臺??！”

    片刻后，耳機里傳來諸懷疑惑的聲音：“這咋還帶串臺的，問題不大，等我調下?！?/br>
    很快，熒幕中的兩位帶貨主播消失了，但失控卻沒有結束，畫面一閃，又來到了另一個直播間。

    【今天給我家老王和小王做點好吃的，老爺們兒吃飯就得整豐盛點，我要是自己在家吃就隨便對付一口，這一天凈伺候他爺倆了，這是剛買回來的特級高鈣人造牛rou，我給腌上了，腌料在二號鏈接……】

    熒幕畫面再次一閃，出現了一個來回扭動的身影，蠃魚感覺自己的臉在抽搐，這個是……擦邊熱舞？

    直播間人氣頗高，下面的公屏留言刷個不停：

    【jiejie跳得好辣！想學】

    【怎么推這種直播給我，好男凝】

    【怎么就男凝了？我是女的我也愛看】

    【我老公就刷不到這么高質量的，都閃開，讓我老公先看@大棒槌】

    【@大棒槌：@小土豆，寶寶還是你最好看，只想看你跳】

    【腿不錯，刷多少禮物能加lxfs？】

    蠃魚看著這滿屏性緣腦的大型狂歡，差點把嘴邊的收音麥捏爆，她正在醞釀詞匯準備質問諸懷，旁邊英招已經急得要哭了：“懷姐啊，快別調了，收了神通吧！”

    她話音剛落，畫面中的熱舞突然消失了，只剩一個黑底彈窗：

    【直播間違反平臺規范，予以關停三日處罰】

    【違規原因：存在低俗行為】

    【整改建議：避免大面積露膚，遵守平臺直播準則】

    很快，彈窗消失，直播投放徹底關閉，整個大廳陷入一片沉寂，蠃魚轉頭看了看窗外，空中天幕也消失了。

    她仰天長嘆一口氣，自從落入母系社會，這臉吶，都丟麻了。

    大廳內的眾人在直播結束后，安靜地摘下了翻譯目鏡和耳機，沉默了一陣后，坐在最前面的一個老太太緩緩開口了：“人類竟然會在雄性變種面前自我弱化與性化到這種地步，這是我沒有料到的?！?/br>
    老太太說完停頓片刻，又看向坐在不遠處的媼慈，“三萬年后的人類，精神狀態和身體素質呈全面下滑，這個情況從你的實驗體上，能夠得到些與演化相關的數據支撐嗎？”

    媼慈坐著的地方，離蠃魚站著的窗邊不遠，她聽完這話先是往蠃魚和英招這邊看了一眼，才緩緩點頭：“我確實從實驗體014和015身上得到了一些數據和初步結論，但在給大家公布之前，我想先跟她們聊一聊?！?/br>
    那老太太回道：“好，旁邊就有談話室，你們可以去坐一坐，我們也好在這里緩緩?！彼f完這話，輕輕嘆了口氣，“戰爭場面我不意外，我們歷史上也經歷過戰亂，但是后來錯亂出現的那幾個畫面，真是叫人看得難過?！?/br>
    這時媼慈已經站起來了，嫫川也走來請蠃魚和英招到旁邊小房間坐坐，蠃魚從那老太太身后走過時，聽到這話站住了，她低了低頭：“三萬年后的我們，讓您失望了吧?！?/br>
    “不，孩子?！崩咸珱]有回頭，還看著空白的投影墻，“讓我難過的，是我們沒能給你們，留下一個值得活的世界?！?/br>
    蠃魚聽完怔了片刻，直到聽老太太又說“你們先去隔壁坐坐吧”，又有導引機器人來請，她才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從展廳出來走到長廊對面，有一個用山體內部凹槽擴建的談話室，媼慈走在前面，嫫川跟在她斜后方，旁邊是蠃魚和英招。

    四人來到房間內坐下，有機器人給她們上了些飲品和點心，她們坐了一會兒，又有另一個機器人把在機庫cao作間的諸懷也請來了。

    諸懷走進來看見她們都在這里，朝蠃魚和英招聳聳肩，算是打了個招呼。

    等諸懷坐下后，機器人才都退出房間，把門關了起來。

    這個談話室的落地窗開在山體的另一側，與展廳窗外的景色全然不同，窗外是一片高聳山壁，更顯肅靜。

    媼慈拿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水，“先不提014和015的實驗結果，我想先說說你們艙里帶的那個生物樣本庫?！彼畔卤?，“你們時空的自然環境真的是糟糕透了，尤其海洋，簡直一塌糊涂?！?/br>
    蠃魚聽完露出一個淡淡苦笑，太空總署給所有外出艙中配備的樣本庫，是二十年前采的樣，現在她們世界的海洋，已經比一塌糊涂還要一塌糊涂了，這話，她都沒臉提。

    “這幾天我們在機庫給時空艙提供的修復輔助，主要是想讓你們感受到我們的誠意?！弊谝贿叺逆拼ㄕf道，“但是鑒于三萬年后惡劣的自然生態與社會環境，我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留下來，這樣咱們也可以一起去探究，人類在這三萬年的演化之路上，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br>
    她們聽完這話，不約而同轉頭對視一眼，三個人神態各異，蠃魚仍是面無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緒，諸懷卻是眼神一亮，先是看了看嫫川，又看了看媼慈，像是在確認這話的含義，英招則是很快又垂下眼眸，似乎是在認真思考。

    嫫川在她三人臉上掃視一圈，微微一笑：“我現在代表議堂眾位長老，向你們發出誠摯邀請，歡迎你們留在這個世界，在媻娑部定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