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家里的狗看起來更老了。

    林秀秀去放牛的路上看見有一只死掉的鳥，許是好多天了，鳥有點爛掉了。

    她不愛吃這種，太臭了。

    但她記得老狗喜歡吃，便用木棍挑起，牽著老?；丶?。

    到了家拴好牛繩，她蹦蹦跳跳進了屋，叫著“大黃大黃”。

    大黃沒有出來接她。

    林秀秀聞到了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是rou的香味，跟她手里的臭鳥氣味截然相反。

    她跑到廚房那，將鳥背在身后，探頭問道：“娘，你在煮什么呀，好香?！?/br>
    韓李花瞥了她一眼，說道：“大黃啊?！?/br>
    “……”

    “再不殺了回頭它自己跑山里死去怎么辦？”韓李花順手撈起一根大骨頭吃了起來，骨頭太燙，她吃得齜牙咧嘴，“發什么愣，去把水缸挑滿！”

    林秀秀怔然，踉踉蹌蹌走出院子，水桶也忘記拿了。

    她靠在墻上，寒風呼嘯，刮著她凍得紫紅的臉。

    過了很久，她挖了個坑，把鳥埋了起來。

    大黃不需要了。

    過了不久，家里又養了一條小奶狗。

    胖乎乎rou乎乎的，很可愛。

    這年林秀秀十歲。

    她又給它取名叫大黃，依舊帶它玩，帶它跑，給它扔骨頭，撿小鳥。

    冬天的時候她就把它抱著睡覺，雖然大黃臭臭的，但是在柴房里大黃是比薄被茅草要暖和的存在呀。

    林秀秀覺得它不嫌棄自己睡柴房，她也不該嫌棄它臭臭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秀秀砍柴回來，路過村口見有人拿著書看，她湊過去看了一眼，看不懂。

    一路上她都在想，書上是不是能變出好吃的好玩的？

    畢竟隔壁宋臨安就說書里有黃金屋，還有什么玉。

    林秀秀忙完活去找宋臨安，對他說道：“臨安哥哥，我想認字?！?/br>
    宋臨安說道：“好啊，我教你吧。有紙筆么……罷了，你肯定沒有。我家里的紙也不多了，我娘看得緊，我去翻點木炭，我們去大石頭上寫?！?/br>
    “好呀好呀?！?/br>
    于是林秀秀每天除了忙活，又多了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認字。

    她認字的速度很快，對一些詞語典故也記得快，還會舉一反三。

    宋臨安說道：“秀秀，你要是上私塾，肯定是先生最喜歡的學生?！?/br>
    林秀秀說道：“家里是打算讓我上私塾呢?！?/br>
    宋臨安吃驚道：“真的？”

    就林家夫妻那德性可能嗎？

    林秀秀“嗯啊”了一聲：“對啊，我娘說姑娘認點字好嫁人呢?！?/br>
    “……”宋臨安不好說什么，不管結果怎么樣，能讀書就好，往后的事往后再說吧。

    這年春天，雨水綿綿，林秀秀割草回來的路上摔傷了手。

    手肘骨頭應該是斷了，不然不會那么疼。

    她齜牙咧嘴地在泥地里坐了一會，才敢托著手回家。

    路上村里大人見狀問道：“秀秀你怎么了??？”

    雨聲有點大，林秀秀怕他聽不見，朗聲：“我手摔斷了?！?/br>
    “……”不痛？這小孩不會哭的嗎？

    有村民要給她裹上手，被林秀秀婉拒了：“要是我爹知道，又要罵你們多管閑事了?！?/br>
    “……”有道理。

    村民見她慢吞吞往家走，一時都不知道說什么。

    好一會才說道：“秀秀怎么就不是我家女兒呢？”

    林秀秀回到家里，果不其然挨罵了。

    等林有寶罵完了，怕她留下隱疾回頭不好嫁……反倒認認真真給她擦拭手臂，上草藥，裹夾板，固定得結結實實。

    林秀秀坐在他面前，第一次啊，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像對弟弟那樣的溫和神情。

    她乖巧地坐著，雖然很痛很痛，但她忍住了，怕一喊爹爹又變臉。

    包扎好了，林有寶又叮囑她不要再弄傷手，還對林望天說道：“離你姐遠點，別挨著她，敢欺負你姐，爹可就要打你了?！?/br>
    林望天瞪大了眼，吃驚了。

    林秀秀也瞪大了眼，吃驚了。

    雖然很久之后林秀秀知道了爹的小心思……可這不妨礙她當時的好心情，以及那一個月來的好心情。

    有時她甚至想，要不把手再弄斷一次好了。

    不過真的太疼了，比挨打還疼，想想作罷了。

    十二歲那年，臨近過年，她唯一的朋友去世了。

    那天還下著雨，淅淅瀝瀝，夾在冰天雪地里撲在人的臉上，身上。

    本就衣著單薄的林秀秀感覺這天身體都冷透了。

    她站在宋臨安的墳前，看著惋惜的大人們，看著哭暈了幾次的宋嬸嬸，第一次被死亡直面凝視了。

    宛若深淵，能將人吞沒。

    是比寒冬還要冷的感覺。

    葬禮結束后，林秀秀回到家里，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她燒得迷迷糊糊的，一個勁地說胡話，嚇得韓李花都以為她要死了，趕緊去請郎中。

    郎中給她拔了草藥，熬水喝了，第二天她就退燒了。

    韓李花說道：“你這是要把我嚇死，可不能再賠錢了！”

    林秀秀愣了愣，所以她叫郎中來就是怕她死了虧大錢了嗎？

    其實宋臨安說的真的挺對的。

    ——你那個家是吃人的家，沒有人當你是林家人。

    ——若有機會去更大更遼闊的地方，還是去看看吧。

    ——秀秀你很厲害，并不比別人差。

    ——你膽子大，腦子活，而且很堅韌。

    林秀秀問他：“堅韌是什么呀？”

    宋臨安笑笑：“就是很厲害，無論做什么事都能做好?！?/br>
    原來在宋臨安的眼里，她是那樣厲害的人。

    可如今唯一認可她的人，卻走了。

    林秀秀覺得這日子過的很糟糕。

    第106章 番外八年前（二）

    她十三歲的時候，爹娘忽然讓她上桌吃飯了，還讓她吃滿滿一碗白米飯，甚至給她夾rou。

    林望天看得滿眼冒火，說道：“她憑什么分我的rou！”

    林秀秀也好奇，為什么突然給她吃白米飯了？

    夜里她起來去茅坑，看見母親正守在茅坑門口等弟弟出來。

    弟弟還在嘟囔：“都怪你們！她分了我的rou，我餓死了！拉不出來！”

    韓李花安撫說道：“你姐明年就要去嫁人了，不養胖點誰要??？瘦的不好生養，養點rou換多點錢?！?/br>
    “我不管！你們養她去吧，我不吃飯了！”

    “小祖宗你怎么就聽不懂呢？賣你姐的錢，以后也是用在你身上啊?！?/br>
    “我不管??！憑什么給她吃rou！”

    ……

    林秀秀收回了腳步，靜悄悄退了回去。

    所以說啊，爹娘突然對她好不是沒有緣故的。

    林秀秀晚上沒有失眠，這十幾年來她遭的罪可不少，這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依舊吃好喝好，甚至還特地去夾林望天面前的rou。

    林望天光瞪眼，見爹娘不站在他這邊，仰頭哇哇大哭，連筷子都摔了。

    林秀秀吃飽了就收拾碗筷出去，任憑他鬼哭狼嚎。

    從這天起，林秀秀無論爹娘讓她做什么……除了順從就是更加順從，吃的也是給什么吃什么。

    到了第二年開春，她果真長了許多rou。

    因這大半年風吹日曬的活也干的少了，模樣也開始長開，村人見了都夸她有福相，是個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