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斯晃煩躁地站起身,透過窗戶,看向不遠處那棟白色的葫蘆狀建筑,語氣不耐:“巫尤說要把人留在城內,我已經照做了,接下去要怎么辦?” 怎么辦?克里也不知道。 在這個時代只有祭司才具備治病救人的能力,走投無路的人們紛紛聚集到圣塔門口,祈求大祭司賜福。 巫尤身披白色的亞麻長袍,站在“白葫蘆”的小頭上,望著塔底一張張痛苦絕望的面孔,目露不忍:“就算圣主拋棄了圣城,圣塔也不能拋棄它的信眾?!?/br> “老師,您不能出去,這病太可怕了,您也會被傳染上的!”嘉林攔住了巫尤。 巫尤推開他:“嘉林,你還記得圣塔的大祭司是為了什么而存在的嗎?” 嘉林怔住。 年邁的祭司正色道:“祭司是部落里最具智慧的人,將圣主的指示傳達給祂的子民,讓他們免于災厄和痛苦?!?/br> 而現在正是圣城人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刻,他不能像硬殼獸一樣,怯懦地躲在圣塔里不出去。 嘉林忍不住問:“那么老師,您聽到圣主的指示了嗎?圣主大人有告訴您該如何應對這場可怕的疫病了嗎?” 巫尤沉默,片刻后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眷屬大人在,他一定知道讓圣城平安度過浩劫的辦法?!?/br> 可惜他找了三年都沒找到那位銀發的圣主眷屬,或許這就是圣主不愿再庇佑圣城的原因…… 巫尤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不過是一則預言罷了?!奔瘟制财沧?,“更何況魈大人留下的石板上說那位眷屬也可能帶領這片大陸的生靈走向毀滅……” “住口!”巫尤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不許你對眷屬大人不敬!” 說完,大祭司撇開自己的弟子,昂然走出圣塔,在他沒看到的身后,嘉林暗暗握緊了拳頭。 圣塔緊閉的大門終于敞開,露出后方滿頭白發的大祭司巫尤,原本還在哭天搶地的人們仿佛看到了希望,紛紛大喊:“大祭司大人!” 巫尤抱起腳邊一個哇哇大哭的男孩,替他抹去臉上的淚珠,溫聲安慰:“孩子,不要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大祭司帶領眾人跪伏在地上虔誠地祈禱,祈求圣主庇佑,讓惡疾退散。 叢容身披斗篷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冷眼旁觀,腦海中響起9527熟悉的機械音:“圣塔大祭司的心腸倒是不壞,只可惜用錯了方法,反而可能還會害了自己?!?/br> 叢容看著不遠處的老人,沒有說話。 一天一夜過去,圣主并未聽到圣城人的心聲,圣塔前不斷有人發病,巫尤讓仆從將他們抬到空地上,往后者的嘴里塞入參片,疲憊地祝禱。 “他撐不了太久?!眳踩葺p聲說。 巫尤的年紀比老祭司紅午還大,老年人的免疫力本就比年輕人弱,更何況大祭司已經快二十四小時沒合眼了。 圣塔的門再次被打開,嘉林出來勸說自己的老師回去休息:“老師,這是圣主降下的懲罰,您就算耗盡心力,也不可能……” “住嘴!”巫尤狠狠瞪了弟子一眼,嘉林被他訓斥得一個哆嗦,下意識回避對方的視線,然而就在這時,身邊的老人卻緩緩倒了下去。 “老師!”嘉林驚呼出聲。 “大祭司,大祭司也發病了!” “這可怎么辦?現在還有誰能救救我們???” “我不想死,我不想!” “嗚嗚,mama……”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哭聲喊聲亂成一片,哀鴻遍野,對瘟疫和死亡的恐懼就像一張灰色的大網,從四面八方將人們纏住。 這時,嘉林忽然站起來,將懷里的大祭司交給身后的仆從,他大聲說:“圣主大人不會無緣無故降下懲罰,是城主斯晃惹怒了祂?!?/br> 嘉林的話讓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斯晃沒有得到圣塔的認可,他殺害自己的父親,搶奪城主之位,圣城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都是那家伙害的!” “沒錯,都是斯晃害的!” “斯晃不配做城主!” “必須要讓斯晃付出代價!” 連日來的恐懼,怨懟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對圣城人而言,爆發的對象是誰并不重要,繁重的稅收,居高不下的物價,饑餓,貧窮如厚重的積雪沉沉壓在他們的頭頂,而這場可怕的瘟疫成了造成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 必須有人為此付出代價,不是已死的前商會會長納吉,也不是同樣患病的大祭司巫尤,活著的,健康的城主斯晃成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上千號人在嘉林的慫恿下,浩浩蕩蕩朝城主府進發。叢容眼尖地發現,在一眾腦子發熱的民眾當中,混入了幾百名士兵。他們穿著普普通通的麻布長袍,掩在長袍下的武器卻統一刻有代表圣塔的葫蘆標識。 “嘉林動手了?!眳踩菝鏌o表情地說。 洶涌的人潮將城主府團團包圍住,門口的衛兵立即過來驅趕,然而人實在太多了,衛兵被混在里面的士兵一劍捅穿肚子,倒在地上,被后面擠上來的人流踩成了rou泥。 人群開始砸門。 哐哐的巨大聲響傳入城主府最奢華的那個房間,斯晃臉色鐵青:“圣塔那幫假仁假義的家伙終于露出尾巴了嗎?” 老管家微微欠身:“剛才有衛兵來報,大祭司大人也發病暈倒了,帶頭的應該是少祭司大人嘉林?!?/br> 斯晃腦海中浮現出嘉林那張蒼白瘦削的臉,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他取下掛在墻上的銅劍,想了想又打開靠墻的一個柜子,從柜子最深處拿出什么塞到腰間:“走吧,克里。這一次,我要讓圣塔親口認可他們的城主大人!” 老管家目光掃過斯晃的腰際,暗暗嘆了口氣。 哐哐哐—— 城主府大門終于承受不住民眾的憤怒,轟然倒下,然而下一秒迎接他們卻是明晃晃的屠刀。 “殺!” 隨著斯晃一聲令下,靜候多時的城主府衛兵舉起手里的武器揮向涌來的人潮。 霎時間,血花四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讓頭腦發熱的人群立刻冷靜下來。 沒有人真的不怕死,沒有人可以直面鋒利的刀劍,以及可怕的“火門槍”。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將原本口口聲聲說要討伐城主的人們嚇得四散奔逃,沖在最前面的那些腦袋和胸口都像炎山那樣被開了洞。 嘉林混在人群里恨得牙癢癢,這就是他準備了兩年卻遲遲不敢動手的原因。城主府的武裝力量實在太強大了,不論人數還是武器都完全碾壓圣塔的護衛隊。 好不容易碰到這次疫病爆發,嘉林以為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可對上城主府的精兵,他依舊不可能有勝算。 年輕的少祭司咬牙切齒,高聲大喊:“不要退縮,火門槍的子彈有限,他們打不了太久!” 可惜普通人早被嚇破了膽,掉頭往外跑,場面一片混亂。 “嘉林!”大祭司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他被仆從攙著逆著人流往里擠,“你在干什么,嘉林?!” “老師,斯晃他不配當城主!”嘉林雙目赤紅。 “我不配,難道你配嗎?” 斯晃的聲音越過紛亂的人群傳入少祭司耳中,嘉林下意識回頭,微弱的氣流拂開他額前的發絲,一枚子彈刺破皮rou鉆入他的眉心。 “嘉林!”大祭司巫尤發出痛苦的哀嚎。 不遠處的叢容也愣住了。 斯晃有槍。 不是殺傷力極低,主要用來嚇唬人的火門槍,而是正兒八經,遠距離能打穿人顱骨的手槍。 “應該是某一任宿主留下的,被他得到了?!?527說出最有可能的一種情況。 嘉林被殺,原本就亂作一團的民眾更加恐懼,他們互相推搡著往外擠,生怕下一個死的會是自己。 斯晃卻不打算放過這些人,被不懷好意之人挑起的蠢蠢欲動的民心只能靠絕對的暴力鎮壓。 衛兵們手里的刀割開了普通人的咽喉,鮮血流成了河。 “他是不是瘋了?!”9527在叢容的腦子里冰冷尖叫。 叢容臉色微沉,緩緩抬起一只手。 這個不起眼的動作卻仿佛一道無聲的號令,埋伏在附近的幾百名炎黃士兵紛紛從隱蔽處出來,手持盾牌和刀劍沖向不遠處的城主府。 軍隊和普通戰士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經過訓練,可能會激發出一種名為軍魂的東西,在領隊已死的情況下,圣塔的士兵們戰意變得更加高昂,不少人冒著被火門槍一槍斃命的危險,也要將手里的武器刺入敵人的血rou。 大祭司巫尤想讓他們停下,可惜疫病讓他的身體極度虛弱,發不出一點聲音,也就在這時,他看到有除了圣塔和城主府外的第三股勢力,加入戰斗。 他們穿著統一的銅制鎧甲,武器是巫尤從未見過的材質,刃口鋒利,在陽光下泛著冰冷的寒光。 這一波幾百人從兩側包抄城主府的軍隊,為首的長發少年巫尤隱約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漆黑的鋒刃劃開兩名士兵的咽喉,叢容毫不懷疑白狼的爪子會更鋒利,但少年戰斗的時候總是喜歡用他送的這把生鐵匕首。 炎黃的士兵們不是第一次對戰比自己數量多的敵人,更何況還有圣塔的護衛隊在前面做人墻,他們并不害怕,反而斗志昂揚。不知道是誰扔了一支火矛進去,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粘稠的豆油落在城主府士兵的身上,只需要一點火星子就能在這個干燥的季節蓬蓬勃勃地燃燒起來。 “啊啊啊啊?。。?!” 慘烈的嚎叫聲鉆入斯晃的耳膜,原本勝券在握的城主大人沒來由一陣心慌,他的視線被汗水模糊了,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片擠擠挨挨的人頭中,斯晃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視網膜上一晃而過。 斯晃用沒拿槍的手擦去眼皮上的汗,再次望過去,與隔了一道人墻的青年遙遙對視。 對方落在進攻隊伍的末尾,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渾身裹在寬大的斗篷里,連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斯晃心底卻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你們是誰?”城主大人臉上的肌rou不自然地抽動,“你,究竟是誰?” 事已至此,叢容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兜帽下的唇角微勾:“他們是炎黃部落的士兵,而我是炎黃的祭司,叢容?!?/br> 炎黃部落! 短短四個字讓斯晃的眼睛瞬間睜大到了極點,他記起來了,就是這個可怕的部落打敗了他的軍隊,整整一千三百五十二名士兵,最后回來的人數還不到一半! 斯晃的聲音微微發著抖,又驚又懼:“是你,是你們!” 殺了他! 上位者的直覺在拼命叫囂,必須殺了他,否則就完了,否則一切就全都完了! 斯晃毫不猶豫地舉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青年。 砰—— 炎朔是最早發現斯晃動作的,幾乎立刻意識到后者的目標是誰,吼—— 低沉憤怒的獸吼響徹整座城市,白狼一個閃身想要將子彈攔截下來,然而來自萬年后的武器速度大大超出了它的預料。 “叢大人!”驚叫聲此起彼伏,不遠處被仆從攙扶著的大祭司巫尤也不忍地閉上了眼睛,不愿看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和自己的弟子落得同樣的下場。 炎丁簡直目眥欲裂,黑牙的肌rou緊繃到了極點,垚睜大了眼睛……每個人都想來救叢容,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連白狼都來不及更不用說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