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祭司午耷拉下眼皮,慢慢咀嚼嘴里的魚rou。 天邊流云似水,丹霞如火。 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下雪了。 叢容想。 “我信不信不重要?!卑肷?,耳畔傳來蒼老的聲音,祭司午隨手抓起一把雪,將空了的石碗擦洗干凈,“重要的是部落里有一位圣主眷屬并不是件壞事,不是嗎?” 叢容一愣,旋即無聲地笑起來。 “老師,那位圣主眷屬究竟長什么樣?” 這問題他想知道答案很久了。 祭司午臉上的神色無比虔誠,渾濁的眼睛里迸發出奇異的光彩,她撫了撫法杖頂端那顆碩大的紅色火原石,緩緩開口。 “眷屬大人的容貌極為美麗,特別是他的眼睛,比阿爾娜山上終年不化的冰川還要干凈澄澈,他就像遙遠夜空中,清冷高貴的明月,灑下白色的輝光給可憐的夜旅人指明方向?!?/br> 叢容:…… 誰說原始人粗魯沒文化的?人家明明比喻句用得挺好,就是容易聽不懂。 叢大人盯著老太太,真誠發問:“老師,我不美嗎?” 祭司午:…… 祭司午沉默片刻,無奈講出實情:“孩子,你沒有頭發?!?/br> 都是漂亮到極致的美人,一個有頭發,一個沒有,高下立現。 叢容:…… 兩輩子加起來,e017號完美實驗體第一次和人拼顏值輸在了沒頭發上,總之,就很離譜! 炎卯用叢容教的方法,叉上來一條又一條肥碩的食水獸。 困擾了幸存者們兩天的食物問題得以解決,炎卯將長矛交給炎青,讓他接替自己的位置,然后拿著烤魚過來找叢容。 “叢大人,接下去我們該往哪兒走?” 祭司午聞言也不由看向青年。 叢容咬了口烤得焦香的魚,不小心被燙得直呼熱氣:“回原來的聚居地?!?/br> 炎卯一愣:“您之前不是說不去那里了嗎?” “我能帶你們抓冰面下的食水獸,短時間內食物應該是不缺的。但炎卯,我現在沒有辦法弄到鹽?!眳踩荻读硕妒掷锏牟荻?,里面還剩下半罐鹽,其他紅石族人也有隨身攜帶鹽的習慣,可量都不會太多。 在叢容的計劃中,這次全部落性質的遷徙行動絕不是短短十天或者半個月就能結束的,而是持續整個凜冬。 他沒有在地圖上看到附近有適合幾十人小部落生活的區域,這一帶土地沙化的情況比原聚居地還要嚴重,如果奈羅河不是炎火大陸的母親河,河道足夠寬廣,恐怕早就斷流了。 他們只能再往前,往東和往北分別有兩片較大面積的綠洲,但距離都十分遙遠,以原始人的腳程,最少也要走將近兩個月。 如此漫長的旅程,區區幾罐鹽是絕對不夠的,而且奴隸們也需要獸皮保暖。 紅石部落原本族人和奴隸的數量差不多在四比一,前者占絕對優勢,但如今這個比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叢容剛才數了數,天災過后,奴隸們幾乎沒有減員,而紅石族人只活下來了二十七個,比前者還要少兩人。 “我們得去把居伊帶來的那些石桶挖出來,雪崩雖然掩埋了一切,但東西還在?!眳踩菡f。 炎卯明白了,想了想道:“叢大人,我可以帶一部分戰士回部落搜尋物資,您和祭司大人就在這里等我們?!?/br> 幸存者里有老弱婦孺,一起行動容易尾大不掉,炎卯的提議沒毛病。叢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跟你們一起去,老師留下來主持大局?!?/br> 祭司午沒意見。 炎卯更不會阻攔,主動說:“叢大人,我背您吧?!?/br> 眷屬大人嚴詞拒絕:“不用?!?/br> 炎卯以為叢容是在逞強,畢竟對方看上去實在太瘦弱了,腰細得幾乎一只手就能掐得過來,大腿還沒自己的胳膊粗,然而第二天事實便給了這位年輕戰士一個大比兜。 瘦弱的叢大人跑得一點也不慢,相反,輕盈得仿佛一陣風,緊跟在戰士們身后。 自從上次系統幫他修復臟器損傷后,叢容便發現自己身體各項機能似乎得到了大幅度提升,連力氣都變大不少,昨天拿石刀砸冰洞的時候便感覺到了。 用9527的話說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延時補償,青年在速度,力量等方面都達到了異世大陸的人均水平,和原世界的專業運動員差不多,也就是說他終于不再是“哦,看那個和獸皮作斗爭的小可憐”了。 炎卯挑選的這支小分隊行動力極強,雖然和巨狼不能相比,但還是在一天后回到了原來的聚居地。 整個部落完全成了雪的海洋,目之所及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兒,白茫茫一片,只有土坡所在的地方形成一個突兀的凸起。 “抓緊時間,雪崩過后并非絕對安全?!眳踩萏嵝?。 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第二次雪崩,他們此時和立于危墻之下沒什么區別。 炎卯手持長矛,率先走過去挖掘。 其余人見狀也紛紛開始搜尋物資。 至于叢容…… 叢大人第一時間找的就是自己的洞xue。 土坡并非完全垮塌了,直面雪崩的那一頭被沖得徹底變形,另一邊勉強維持原狀,卻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上面的洞xue還算完整。 叢容的洞xue幸運地屬于后者,不過洞口的那兩株胡椒藤多半已經犧牲,里面的辣椒樹盆栽沒準還活著,他從圣使居伊那兒坑來的四大桶鹽就放在旁邊。 叢容沿著濕滑的雪路一路往上,結果才走到一半,下方響起炎丁低低的咒罵:“cao!” “怎么了?”一旁的炎青問。 炎丁沒回答,定定看著面前的東西。 那是一張被積雪包裹起來的人臉,眉毛和眼睫綴滿冰霜,膚色青白,面容扭曲,干裂的嘴唇大大地張著,似乎還在拼命地想要呼吸新鮮空氣。 雪底下的人往往不是被凍死的,而是死于窒息。 炎青攏了一捧雪蓋在尸體臉上,輕輕拍了拍炎丁的背:“別看了?!?/br> 炎丁沉默地揮動著手里的石刀,半晌低聲說:“還好我們都活下來了?!?/br> 炎青嗯了一聲。 “你,我,我哥,紅果,孩子們,還有叢大人,我們都活下來了?!毖锥⊙劭粢幌伦蛹t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可怕天災造成的心理壓迫,似乎現在才真正降臨到幸存者們的身上。 叢容收回視線,他感受不到炎丁此刻的心情,但大概能猜出一些,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天災,疾病,戰爭……普通人在大災厄面前無異于引頸就戮的羔羊。 原始社會,死亡像一柄懸掛于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不知何時就會斬下。 很快炎卯幾人也挖到了死去族人的尸體,一具,兩具,三具……面容猙獰又凄慘。 “將人埋進土里?!?/br> 不用炎卯提醒,其他人也都這么做了,沉重壓抑的氣氛在雪地上蔓延。 好在不多久,物資也被挖了出來,幾根臘腸,一卷鞣制好的皮毛,凍得硬邦邦的獸rou……多虻還找到了小半桶用獸皮蒙起來的鹽,小分隊眾人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笑模樣。 逝者已矣,生者卻還要砥礪前行。 叢容一個洞xue一個洞xue地數過去,大致估算到自己洞xue所在的位置,石刀用力挖開堵住洞口的積雪,下一秒一只青白僵硬的胳膊直愣愣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叢容;…… 叢大人面無表情地將雪重新埋回去,換了個地方繼續開挖,在挖到第三個洞xue時,叢容敏銳地感覺到有哪里不對勁。 這個洞xue外的積雪比之前的都要松散得多,也薄得多…… 叢容小心翼翼地撥開雪堆,一下,兩下,三下……阻力陡然消失,挖開了! 叢容來不及高興,手中石刀猛然朝前方狠狠砍去,意料中刀刃破開皮rou,鮮血四濺的畫面并未出現。 洞內黑黢黢的,雖然看不清楚,但叢容能確定是他的洞xue沒錯了,因為縈繞在鼻尖的氣味很干凈。 青年微微松了口氣,暗嘲自己神經過敏,他轉身打算清理積雪,讓陽光照進來,然而下一刻,肩膀便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此情此景,叢容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石刀條件反射砍向身后。 手腕被一只修長干燥的手抓住,叢容掙了掙沒掙開,他剛準備大喊,引起下面炎卯幾人的注意,結果想起這里不是平原,搞不好會再引發一次雪崩。 cao! 眷屬大人在心里大聲咒罵,萬萬沒料到土坡這兒居然還會有人活著,而且還不要臉地待在他的洞xue里! 叢容雙手被對方按在身后,背脊緊貼粗糙的洞壁,情急之下,屈起一條腿想要頂上對方的小腹,然而那臭不要臉的似是提前預判到他的意圖,膝蓋霸道地擠進青年的雙腿之間,將他整個人牢牢鑿在了原地。 “你他媽!”叢大人忍無可忍,口吐芬芳,耳邊驟然響起一聲熟悉的輕笑。 “叢哥?!?/br> 少年將頭埋在叢容頸側,溫熱的呼吸弄得他有些發癢。 “小朔?”叢容愣住。 “嗯?!被璋抵?,炎朔笑著應了一聲。 “你怎么在這兒?”雖然之前一直篤定小崽子還活著,叢容此時依舊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沒逃出去?” “逃出去了,我只是回來拿東西?!毖姿坟澙返匦崧勚嗄晟砩系奈兜?,兩人此時的姿勢親密無間,不過叢容還沉浸在小奴隸失而復得的意外中,并未發現端倪。 “叢哥怎么也來了,你沒遇到部落里的其他人嗎?”炎朔輕聲問。 兩人挨得極近,呼吸交纏間,叢容能清楚看到少年眼瞼上濃密而根根分明的睫毛,如惑人的蝶翼微微顫動,漂亮得不像話。 “遇上了,他們就在下……” “叢大人!” 叢容的話沒能說完,洞口響起紅藜震驚的聲音。 炎卯擔心叢容一個人在上面不安全,便帶了小分隊過來看看情況。 ——雖然叢大人現在跑得很快,但他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實在太深入人心,年輕的戰士們擔心他會不小心摔到,然后被厚厚的積雪淹沒。 但現在,他們看到了什么? 叢大人和他家小奴隸…… 眾人表情精彩紛呈。 叢容這才意識到自己和炎朔的姿勢似乎有些不大正經,后者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了,肩膀扣著肩膀,大腿貼著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