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可惜異世大陸沒有狗,至少叢容目前沒見過,連帶狗的近親狼也沒有。他曾和炎卯描述過狼的樣子,后者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還問他那是不是圣主大人的坐騎。 叢容嘲諷完系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坐在石凳上望著外頭鵝毛般紛飛的大雪。 這樣的天氣別說炎朔發著燒,哪怕是健康的正常人恐怕也待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成冰棍。 到了傍晚暴雪依舊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叢容一天沒進食居然也不覺得餓,眼看天色暗下來,他再也坐不住,準備找炎卯一起進礦脈。 叢容撿了根木柴當火把,順手將篝火熄滅,再用石頭把門簾壓好,防止風灌進去,做完這一切,他便往土坡五層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叢容似是忽然感應到了什么,猛地轉過身。 風雪中,一道清瘦模糊的人影漸漸地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叢容頓時如遭雷擊,嘴唇翕動,半晌才啞著嗓子喊了一聲:“炎朔?” 人影走得極為緩慢,仿佛每一步都用盡全身力氣,叢容趕忙快步跑過去。 少年散亂的長發上落滿雪花,睫毛也變成了冰霜的顏色,見到他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叢哥?!?/br> 叢容上前扶住他,頓時被對方身上的寒氣凍得一個激靈。 炎朔也沒客氣,半個身體都壓在青年的肩膀上。 叢容半拖半抱地將他弄進洞xue,然后才活動了一下肩膀,開始生火。 小崽子看著瘦,想不到還挺沉。 叢大人一邊腹誹,一邊燒水,等炎朔一口氣喝完一大杯熱水后,叢容才挑眉問:“怎么回事?” 他剛才遞水的時候順道摸了一下少年的手腕,燒已經退了。 炎朔舔舔嘴唇,語出驚人:“我見到炎鵬了?!?/br> 叢容意外極了:“炎鵬在部落里?” 此時距離炎鵬失蹤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叢容以為他早就死了,想不到這家伙命還挺硬。 “對?!毖姿伏c頭,他接下去的話讓叢容心下一沉。 “他想殺我?!?/br> * 時間回到今天早上,叢容去河邊打水,炎朔獨自躺在雙人大床上。 他雖然依舊發著燒,但腦子是清醒的,只是眼皮很重,想睜卻睜不開,其實就算是昨晚,炎朔也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能感覺到叢容在幫他擦身按摩降溫。 叢容離開的時候他也知道,等洞口的門簾被掀開,風將來人的氣味送入他的鼻尖,炎朔一下子就察覺到了異常。 叢大人有潔癖,脫離奴隸身份后每天都要洗澡,就算不洗,也會用熱水擦身,所以青年身上沒有其他原始人那樣的異味。相反,炎朔經常會覺得他很好聞,就像雨后天空的味道,讓人忍不住為之著迷。 然而進來的家伙有很重的體味,那是汗液,rou腥味和排泄物等亂七八糟混合的氣味,起碼很長時間沒洗澡了。 炎朔想起了前幾天聽說的小偷,以為對方是看上了他們掛在洞里的臘腸,還有些驚訝這人膽子真大,連圣主眷屬的東西都敢偷,結果就聽見一個粘膩而熟悉的聲音笑了一下。 炎朔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哪怕混在無數其他聲音中,哪怕只是一聲笑,他都能輕而易舉分辨出對方的身份。 是炎鵬。 那人就像一條冰冷,殘忍的毒蛇,蟄伏在陰暗處,隨時準備竄出來,咬你一口。 早已愈合的背部又開始隱隱作痛,仇恨的種子經過幾個月的深埋,非但沒有消亡,反而越長越大,成了嗜血的藤,只等獵物一步步靠近,然后徹底將其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炎朔的臉上一片平靜,雙目緊閉,仿佛依舊昏迷著。他能感覺到炎鵬就站在床邊,用讓人極度不舒服的目光打量著自己,隨即便有一只汗濕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一點點向下劃過鼻尖和嘴唇,最終握住少年修長的脖頸。 炎朔的手腳下意識繃緊了,高燒讓他極度疲憊,渾身無力,但炎鵬常年待在洞xue里,連狩獵都很少參加,身體同樣不算強壯。 一對一,炎朔有八成的把握能殺死對方,唯一的顧慮是他要在這兒,在他和叢容的洞xue里殺人嗎? 他的叢哥有潔癖,殺人的話肯定會流血,清理起來比較麻煩。 遲疑間,他聽到炎鵬小聲嘀咕:“死了就太可惜了?!?/br> 接著炎朔便感覺自己被拖下了床,炎鵬將他拖出洞xue,甚至拖離了土坡。 凜冬的清晨萬籟俱寂,被寒風一吹,炎朔原本還有些昏沉的大腦清明了不少,他動了動眼皮,倏地睜開,漆黑的眸底倒映出冷白的雪光。 炎鵬背對著他,一只手箍著他的脖子。 這是繼獸群暴動后,炎朔第一次見到首領之子。 對方原本偏白的皮膚曬黑了不少,瘦得幾乎脫相,走路的樣子也很奇怪。左腿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往外撇著,沒發現明顯傷口,應該是斷了里面的骨頭,沒經過矯正,長好后就成了畸形。 炎鵬在紅石部落生活了二十幾年,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加上天冷族人們都待在自己的洞xue里,外頭幾乎沒什么人,因此誰也沒發現他們。 漸漸的,沙地變成了崎嶇的石塊,而兩人也終于來到了部落的最邊緣——奴隸們平時挖掘火原石的那條礦脈。 炎鵬往里走了一段,最后在一個廢棄的礦洞前停下。 “冬獵結束后,他應該一直躲在那個礦洞里,我在里面看到了鐵角獸毛搓成的線?!毖姿纷煅鄣赘∑鹨荒ㄗI嘲,“之前紅石族人丟失的臘腸也是他偷的?!?/br> 炎鵬就像陰溝里的老鼠,他不敢真的離開部落,好歹這里是安全的,遇到猛獸的幾率不大。 他也不敢出現在族人們面前,不說那些死去的戰士,就連他老爹落到現在這個下場,也有他的一部分功勞。 “不過炎鵬偷來的臘腸已經吃完了,所以……”炎朔收斂了笑容,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見一絲光亮,輕聲說,“他找上了我?!?/br> “他想吃了我?!?/br> 炎鵬將少年拖進礦洞,他已經餓了整整兩天,那些愚蠢的族人在屢遭失竊后也學聰明了,知道把臘腸收進洞xue里。 炎鵬偷偷去土坡那兒轉了好幾次,可惜每一次都空手而回。 但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喜歡吃臘腸,那玩意兒就比普通獸rou強一些,勉強能填飽肚子,和幼童的血rou根本沒法比,十來歲的孩子骨頭都沒完全長開,嫩得跟水一樣。 炎鵬光想想胃部就一陣痙攣,他多久沒吃人rou了,七天?半個月?還是一個月? 炎鵬想得快發瘋,以前在部落的時候,他會用獸rou和皮毛換取小奴隸,然后把他們養起來。 他喜歡聽幼崽哭叫的聲音,又尖又細,特別可憐,卻又特別誘人,他們叫得越慘,炎鵬就越興奮。 紅石部落里的小孩都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連小奴隸們也有成年奴隸在旁,炎鵬抓耳撓腮了好幾天,才等來了落單的炎朔。 真說起來,炎朔馬上十六歲,已經不算小孩子了,他這幾個月個頭又竄得飛快,幾乎快趕上叢容,不論年齡還是身形都更接近少年,甚至是青年。 但炎鵬沒有別的選擇,而且之前他砍過對方一刀,差點把人砍死,因此在他心里,炎朔似乎是不一樣的。 這種不一樣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炎鵬的那點不滿足。 他不知道炎朔為什么會昏迷,不過倒正好省了他的事。炎鵬從皮裙里抽出自己的石刀輕輕抵上少年單薄的胸膛——他原本想把人養起來,但那樣風險太大了,還是直接宰了更好。 炎鵬眼中冒著急切又渴望的光,就在他準備下刀時,忽然感覺脖子上一涼,然后才感覺到疼。 他伸手摸了摸,然后看到了滿手的血,紅得刺目,和每一次從那些孩子身上流出來的沒什么區別。 炎鵬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地面,原本陷入昏迷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不在那兒了,沙地上只有大片暗紅色的鮮血,正是從他脖子里流出來的。 篝火將洞壁上的影子拉得極長,龐大的陰影如山般壓在首領之子背后。炎鵬艱難地扭過頭,隨之而來,迎接他的是閃著寒光的獠牙和壓抑著憤怒與瘋狂的獸吼…… 零點幾秒后,礦洞里響起人類驚懼到極點的慘叫,然而尚未傳出礦脈,就被鋪天蓋地的暴風雪吞噬得一干二凈。 “我用手術刀切斷了炎鵬的氣管,他躺在地上發出古怪的赫赫聲,但還在努力想要逃走?!毖姿窋肯卵鄣椎那榫w,低聲說。 少年一直暗暗觀察叢容的臉色,見他微皺起眉,心下不由一沉。 叢哥不喜歡他殺人。 然而下一秒,炎朔便聽他叢哥問:“你沒補刀?” 炎朔:? 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愣點頭:“補了?!?/br> 雖然以當時的情況,根本用不著他補…… 叢容松了口氣,皺著的眉心也舒展開:“補了就好?!?/br> 說完又問:“身體感覺怎么樣?有哪里難受嗎?” 炎朔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見他是真不在意,才放了心,搖搖頭:“沒有,不難受?!?/br> 他之前還有點使不上力,但現在已經緩過來了,甚至連高燒帶來的疲憊感也一掃而空,狀態好得不能再好。 叢容聞言嗯了一聲,說實話,雖然從小接受的是反暴力教育,但他內心對炎朔殺人這事并沒有什么抵觸情緒,畢竟對方都要吃你了,不弄死留著過年嗎? 要知道這里并不是文明禮讓的法治社會,而是弱rou強食的原始大陸??! 換作自己,十有八九也會這么干,說不定下手還會更狠,而且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炎鵬的尸體呢?” “還在那個礦洞里?!毖姿返?。 他原本打算把尸體處理了,又怕叢容找不到他會擔心,所以趕緊先回來了。 好在礦洞比較偏僻,而且早已廢棄,平時根本不會有人過去,這也是為什么炎鵬能在那里躲大半個月都沒被礦奴們發現的原因。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把它埋了?!眳踩菡f。 炎朔本想說他一個人去就行,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br> 小奴隸回來了,沒缺胳膊沒少腿,連燒都退了,叢大人懸了一天的心終于重新落回肚子里,這時他才發現自己餓了。 炎朔也餓得不行,笑著說:“我去做飯,叢哥想吃臘腸還是烤rou?火鍋也行,就是炒底料需要時間?!?/br> 原本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叢容就有些犯懶,他趴在石桌上隨意道:“火鍋太麻煩了,烤rou吧,幾天沒吃怪想的,多放點辣椒?!?/br> “嗯?!毖姿反饝宦?,去隔壁倉庫里拿了一整只鐵角獸腿出來,稍微解凍后,用石刀劃開口子,放在火上烤,邊烤還邊往rou上抹鹽,辣椒醬和胡椒粉。 因為叢容說多放辣,炎朔便涂了厚厚一層,見他還要加,叢容趕忙制止:“夠了?!?/br> 異世大陸的辣椒堪比原世界的朝天椒,再放,他明天起來上廁所,菊花恐怕就保不住了。 “你燒了兩天?!眳踩輷Q了話題。 炎朔烤rou的動作一頓:“嗯?!?/br> “什么原因?”青年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其實一個星期前的晚上,炎朔也發過燒,不過當時很快就退了,以至于兩人都以為是錯覺。 至少叢容自己是這么以為的。 炎朔微垂下眼眸,長而密的睫毛掩蓋住里面的情緒,半晌他無奈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