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這些rou有的被裝在石桶里,有的則直接堆在地上,獸血滲進沙地,留下黑紅色的印跡。 室外氣溫直逼嚴冬,洞內燃了三堆碩大的篝火,熱得像初夏,大部分獸rou因此已經開始腐爛,米粒狀的白色蛆蟲鉆進鉆出。 注意到叢容的目光,祭司午耷拉著眼皮解釋:“首領大人怕冷?!?/br> 炎山躺在洞xue最靠里的臺階上,渾身上下被獸皮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之前被驅趕出去的私奴和情人讓祭司午重新叫了回來,負責照顧首領大人,然而他們根本什么都不懂,只能像鵪鶉一樣傻乎乎地站在旁邊。 叢容甚至看到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奴趁其他人不注意,用石刀偷偷割生rou吃。 如果說曾經的炎山是一頭強壯蠻橫,人人畏懼的猛獸,那么如今,這頭猛獸因為傷病失去它尖銳的獠牙,鋒利的爪子,徹底成了一灘無人問津的爛泥。 沒有人再會懼怕他,即便是他最瞧不起的低賤的奴隸。 “你去看看吧?!奔浪疚绱蟾乓蚕氲搅搜咨降慕穹俏舯?,語氣帶著深深的疲憊感。 叢容走到炎山身邊,伸手正準備掀掉對方身上層層疊疊的獸皮,被一旁的少年搶了先。 炎朔沒說話,只瞥了眼他叢哥干干凈凈,骨rou勻停的手指。 叢容有潔癖,但處于工作狀態的叢醫生沒有,原世界比這更糟糕的病患他都給清過創。 盡管如此,叢容還是朝自家小崽子笑了笑,炎朔抓著獸皮的手一緊,然后毫不猶豫地掀開,霎時間一股比剛才濃烈十倍的惡臭撲面而來,叢容反應極快地拉著少年后退幾步。 炎朔順勢將獸皮扔到地上,無數白色的蛆蟲如雪球般散開,往四面八方蠕動。 離得最近的一名女性族人,目測是炎山情人中的一個,罵罵咧咧地走過去,無比熟練地用腳踩扁,丟給那名偷吃生rou的私奴,后者用不符合他瘦弱模樣的速度接住,扔進嘴里。 叢容:…… 這一刻他忽然無比慶幸,系統給自己安排的初始身份是紅石部落的公共奴隸,而不是首領大人的私奴。 “夠了!”祭司午厲聲制止了兩人的行為,她的臉色有些難看,指著女性族人道,“去給他弄點rou湯,這里這么多rou還不夠你們吃的嗎?” 族人不敢違背祭司大人的命令,拉著奴隸走了。 叢容從篝火里撿了一根燃燒的樹枝將蛆蟲仔細燒干凈,然后才走過去查看炎山的情況。 對方半個身體都被膿血和腐rou覆蓋,炎朔那一下并沒有把蛆蟲完全抖干凈,這些無脊椎的軟體小生物已經把首領大人當成了自己的窩,貪婪地汲取著后者身上的養分。 叢容好不容易找到病灶所在,炎山右側的盆腔爛得一塌糊涂,應該是獸群暴動的時候,被鐵角獸角頂撞所致。 叢容看了眼人事不知的首領大人,男性盆腔內存有前列腺、尿道、膀胱組織,還附著有肌rou負責托起直腸,如果肌rou松弛則可能出現直腸脫垂,簡稱脫肛。 所以洞xue里會這么臭,不僅因為傷口潰爛,還因為昏迷中的炎山大小便失禁…… 絕大部分原始人的衛生意識都相當薄弱,叢容來之前,奴隸們也會在洞xue里排泄,后來被叢大人嚴令禁止才改去外面方便,方便完還要用土埋起來。 即便如此,炎山的情人和私奴看到首領大人這時的模樣,眼中還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嫌惡與恐懼之色。 “圣主已經拋棄首領大人了,所以魔鬼的使者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br> 正在煮rou湯的情人低聲說。 叢容明白她指的是那些蛆蟲。 在紅石部落,傷口只要不發臭就還有活命的希望,等到出現了蛆蟲,那肯定就是要被魔鬼帶走了,沒救了。 這樣看,把蛆說成魔鬼的使者倒也沒有錯。 “山比鬣傷得嚴重?!奔浪疚鐪啙岬碾p眼一直牢牢盯著青年,似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上踩莸纳袂槭冀K淡淡的,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丑陋可怖的傷口,而是一塊普普通通的肥rou。 叢容點頭又搖頭:“原本應該不算嚴重,簡單清創包扎就可以了?!?/br> 他雖然不清楚炎山一開始的傷勢,但如果比鬣厲害的話,根本不可能撐那么久,墳頭草都老高了。 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完全是炎山自己諱疾忌醫。 祭司午聽出叢容的言外之意,耷拉下眼皮沒說話。 “我需要大量熱水,一些鹽和干凈的獸皮,還有來人把這里清理干凈?!眳踩菡f。 “你能治好山?”盡管有所預料,祭司午還是倏地抬起頭,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地看向青年。 “試試吧?!眳踩輿]把話說太滿,畢竟炎山如今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原始大陸沒有抗生素,也沒有雙氧水,即便做了手術,抗不抗得過去都是個未知數。 炎朔在旁邊給手術刀和針線消毒,祭司午第一次看到手術刀,卻不是第一次聽說。來之前,她已經從其他族人口中知道青年救人會使用一種特殊的工具。 炎山因為感染發燒,陷入深度昏迷,倒省了叢容許多麻煩,手術刀靈巧地將其創面上的腐rou割去。 首領大人的前列腺和尿道炎癥嚴重,就算挺過去多半也會影響一些功能,能不能正常尿尿都是個問題,更不用說一展雄風了。 同樣作為男人,叢容眼底浮現出一絲真心實意的憐憫。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與右側盆腔相連的右腿也受到了牽連,皮膚表面呈現出可怖的暗紫色,腫脹得嚇人。 叢容挑了挑眉:“潰爛面積太大,為了防止進一步感染,要想保命的話,只能截肢?!?/br> 叢容的話并沒有讓祭司午感到意外,畢竟她自己也很喜歡給人截肢。 傷了,截;臭了,截;爛了,截! 總之,哪里不對截哪里,但那些被截肢的人往往撐不過一晚,第二天就死了。 所以祭司午以為青年其實和自己并沒有什么區別,圣主眷屬么…… 祭司大人朝他點點頭,心里卻是說不出的失望。 叢容得到肯定答復后,嘴角微微勾了勾。他的笑容淺淡溫和,落在周圍人的眼里,卻莫名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想打哆嗦。 正規截肢手術需要用到電鋸,這是因為人的骨頭其實相當堅硬,普通醫生就算力氣再大也不可能輕易將其砍斷。 紅石部落沒有電,也沒有鋸,只有狩獵用的石刀,做工粗糙,好在夠鋒利。 叢容慢悠悠地給石刀消毒,修長漂亮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拂過刀身,宛如溫柔輕撫情人的臉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命運即將在這一刻被決定,處于昏迷狀態的炎山忽然醒來了。 首先出現在他視野里的是他的情人和私奴們,頓時心中一驚。 這些蠢貨不是已經都被他趕走了嗎?為什么還在? 然后他又看到了祭司午,后者布滿皺紋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悲憫,她在可憐自己? 為什么? 她為什么要可憐自己? “啊,首領大人醒了?!币坏狼宄簮偠穆曇衾匮咨降淖⒁?。 他睜著一雙腫脹不堪的眼睛望過去,對上青年平靜無波的目光。 “你!”炎山臉色微變,聲音因為高燒變得喑啞,“你怎么會在這里?誰讓你來的?” 如果把首領大人這輩子最不愿意見到的人列個表,叢容毫無疑問可以位列前三。 這個低賤的奴隸! 首領大人永遠也不會忘記對方挑釁自己權威時的狡詐嘴臉! “我讓他來的?!奔浪疚绱舐曊f。 “什么?”炎山愕然。 “山,我治不好你的傷?!奔浪疚珙D了頓手中代表權力的法杖,無奈坦言,“但叢容或許可以?!?/br> 炎山聞言啞聲,陰惻惻地看向不遠處的青年,像一條暫時蟄伏起來的毒蛇。 叢容聳聳肩,提著石刀朝他走去。 “你要干什么?”炎山瞬間變得警覺,下意識往后挪,下半身頓時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 “給你截肢啊?!眳册t生沖他的右腿微微抬起下巴,一臉理所當然。 “你說什么?!”炎山憤怒咆哮,“你這個低賤的,骯臟的奴隸居然敢傷害我!” 叢容收斂了笑容:“首領大人您難道忘記了嗎?我現在已經不是奴隸了,而是一名紅石族人,這還是您親口承認的,不是嗎?” 這時一名情人小聲嘟囔:“而且他一點也不臟,他看上去比首領大人干凈多了,長得也很好看。圣主在上,我從未見過比叢大人更好看的人了?!?/br> “我也是?!绷硪幻槿肆⒖瘫硎举澩?,目光淺淺往炎山身上一掃,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棄,“比起首領,我更愿意當叢大人的情人?!?/br> “誰不是呢?叢大人那么年輕,那么俊美,就像黑夜里的明月一樣皎潔耀眼,讓人心甘情愿雌伏于他的身下……”一名男性情人眼底閃著火熱的光芒。 情人們并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音量,因此他們的對話盡數落到每個人的耳中,自然也包括當事人炎山。 首領大人臉黑如鍋底,雄性尊嚴遭到挑釁的憤怒讓他胸膛劇烈起伏,氣喘如牛,差點沒一下子暈厥過去。他發誓等他好了,一定要把這些牲口一樣的玩意兒統統燒死! “盡快截肢吧?!奔浪疚玳]了閉眼,看向炎山的目光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是,祭司大人?!眳踩菸⑽⒐?,手中石刀在火光的映照下,隱隱透著一股危險的寒意。 “我不要截肢!”炎山這才真的慌了,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你之前給數他們也治過傷,不,不就沒截肢嗎?” 叢容偏了偏頭,笑容溫和又殘忍,仿佛來自地獄的天使惡魔:“可他們并不像您傷得這么嚴重呢,首領大人?!?/br> 炎山虛弱地癱在獸皮上,堅持道:“我傷得也不重,過幾天自然就好了,我不要截肢,我說了我不要截肢!” 他怒吼一聲,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試圖忽然暴起,然而他的身體狀態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的怒氣,下一秒又重重摔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嚎叫。 “祭司,祭司,我不想失去我的腿,救我!”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祭司午伸出雙手,雙眼溢滿淚水。 祭司午深深嘆了口氣,然而她接下去的舉動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意料——抓過青年手里的石刀,重重砍向炎山的右腿,一下兩下,接連數下,干脆利落地幫對方截了肢。 起初炎山還未反應過來,等斷腿和自己的身體分了家,首領大人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排山倒海的劇痛刺激著他的神經。 這一刻,無數過往的記憶蜂擁至炎山的大腦。 他想起了被鐵角獸角頂住肚子的瞬間,想起了鮮血順著皮裙汩汩流下的感覺,他茫然地看著空蕩蕩的大腿根,腦中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多年前同樣被截肢的炎甲。 炎甲是他兒時的玩伴,他們一起挖過沙地里的西瓜蟲,一起掏過咕咕獸的蛋,一起奔跑,一起長大。 長大后的炎甲比部落里的任何人都強壯,狩獵的時候總能打到最多的獵物,男人們崇拜他,女人們喜歡他,他還有一對可愛的孩子…… 這樣的炎甲讓炎山羨慕又嫉妒,對方卻毫無所覺,還跟他說:“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br> 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當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炎甲救過他,為此炎甲被一頭斑點獸撞斷了腿。 “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彼纯蘖魈榈乇е准椎臄嗤?,心里卻高興得發了狂。 沒有人知道那頭斑點獸是他故意引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本就是一個專門為炎甲精心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