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切——”

    曲港彎腰打了聲很長、很響的噴嚏，很聰明地說：“有人在罵我！”

    “不重要！”徐籬山提著酒壺給兩人一一道滿，最后給自己滿杯，舉杯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雙喜臨門雙倍爽——喝！”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瞬間清空。

    “秋試高中，兄弟團聚，”曲港眉眼深沉，“立業，成家就在一瞬間??！”

    “狗屁的成家，”褚鳳正趴在小幾邊緣，聞言一腳踹在曲港的屁股上，嚷嚷道，“你憑什么成家，我允許了嗎！”

    曲港心情愉悅，不欲和他計較，上前把人摟進懷里，一手捧起褚鳳熏紅的臉，深情款款地說：“只要你愿意點頭，我什么都肯為你做?！?/br>
    褚鳳眨巴眨巴兩下眼睛，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窗，說：“我要你從那里跳下去，在半空高喊一聲‘我是豬，我下鍋了，大家都來看啊’，然后……嗚！”

    曲港的大度和寵溺只勉強維持了一句話的時間，他狠狠捏住褚鳳的臉，像揉面團那樣使勁揉搓兩下，把人搓得悶聲慘叫，全力躲避魔爪，在地上拱來拱去最后把腦袋藏進了小幾底下。

    徐籬山單膝曲起，看著從小幾對面一路拱過來的這顆腦袋，伸手握住褚鳳的下巴打量一二，無良惡霸似的把酒杯湊到他面前喂了一杯。

    前有狼后有虎，褚鳳幾乎要落下淚來，一張臉被徐籬山的手撐著，可憐巴巴地說：“離開你們，還有誰把我當面團捏的！”

    “確實是面團捏的?！鼻凵斐鲆恢煌葔鹤∏鄣碾p腿，笑著和對坐的徐籬山碰了一杯，“我看你真是白白胖胖了一些，被大哥喂得太飽了，都長rou了，這一路從蘭京躥過來竟然也沒見瘦?！?/br>
    “不許提他！”褚鳳無能狂怒。

    曲港挑眉，正想繼續問，卻見徐籬山朝他使了個眼色。

    他們之間向來無話不談，這還是徐籬山頭一次暗示他莫要多問，曲港微微蹙眉，尋思事情大發了，但果然沒有再說。

    “不許提他不許提他不許提他！”重要的事情要拍著地說三遍，褚鳳蜷縮被自己拍麻了的手心，趴在徐籬山的手上悶聲說，“他怎么這樣啊……這不是要弄死我嗎？是不是我什么時候惹他不高興了，所以他故意出難題為難我啊……??！褚和，你個殺……”殺千刀不能說，他氣勢頓消，改了口，“殺豬的！”

    “……”其余兩人默默地碰了一杯酒。

    得，這是旁觀者有顧忌有分寸，當事人卻要控制不住地酒后失言了。

    “難題，難題……對了！”褚鳳靈光一閃，連忙吩咐其余兩人將小幾抬起來，他在底下翻了個身，面朝上躺平，再次被小幾鎮壓。他盯著墻頂，悠悠地喚了一聲“港港”。

    曲港正在倒酒，聞言手腕一顫，警惕地說：“??？”

    “作為文曲星……”

    曲港說：“我不是?！?/br>
    “……好吧，堪比文曲星的你，我需要你來幫助我解決這道難題?！瘪银P說，“好歹也是個舉人了，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br>
    這頂高帽可不好戴啊，曲港在徐籬山“你完了”的眼神憐憫中得出這個結論。又被一聲比一聲哀怨的“港港”呼喚，曲港受不了了，拍桌喝止：“說人話！”

    “我哥看上我了?！瘪银P言簡意賅。

    屋中沉默了很久，曲港一頭栽倒，閉上眼睛，暈死過去。

    “年輕真好，倒頭就睡?！瘪银P毫無靈魂、毫無情緒地說，“曲舉人，曲才子，你讀了那么多書，你幫我解一下題唄?！?/br>
    “考試不考這道題?！鼻坶]著眼說，“我愛莫能助?！北种昂眯值?，禍福同享”的原則，他選擇拉徐籬山下水，“我們這里，從小最有桃花運的是誰？和最多男男女女打過交道的是誰？拿下肅王殿下的是誰？如今已經是真正的男人的是誰——在感情上最‘知識淵博’的是誰！”

    徐籬山微笑。

    “是你啊，山兒?！瘪银P抬起眼睛與徐籬山對視，微微一笑。

    太幾把嚇人了，徐籬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說：“要我說，就一句話：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感情的事情，就這么簡單?！?/br>
    “就這么簡單？”曲港陰陽怪氣地說，“喔唷，現在不是你當初寫信跟我抱怨肅王殿下很難搞的時候了?！?/br>
    “畢竟現在的我和當時的我已經不在同一個嘞喔上了?！毙旎h山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捏，“拿捏?！?/br>
    褚鳳幽幽地說：“嘞喔是何意？”

    “就是‘水平’?！鼻蹘椭麖土曅旎h山的專屬字詞簿。

    “可我覺得沒有這么簡單啊?！瘪银P說，“我若拒絕他，他要傷心死了?！?/br>
    曲港抓住重點，“誒”了一聲，拍桌，幫助褚鳳解題，“那么多人傾慕過你們的曲少爺，可我從來都是直言拒絕，哪管他們傷心與否？畢竟又不是我喜歡、我在乎的人，我總不能因為擔心他們會傷心就勉強我自己吧?！?/br>
    “他們于你來說是陌路人，你自然不管他們死活?！瘪银P反駁，“我哥于我來說卻不是生人啊?！?/br>
    曲港被難住了，“也對?！?/br>
    “不全對！”徐大師表示曲才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有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你若篤定自己不會接受，那大哥遲早要痛一回。你如今之所以這般煩惱，就是因為你根本沒有想過要篤定地拒絕，你心中根本沒有這個想法?！?/br>
    “太高深了?！鼻劢o徐籬山倒了一杯，嘆氣，“其實我覺得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不做好了。大哥看上你了，那就讓他看唄，說不準他看著看著就看不中了呢。又或者等哪一日你喜歡上了誰，要與誰在一起，大哥自然就放棄了?！?/br>
    “太殘忍了?！毙旎h山不贊同，“這不就是釣著大哥嗎？我覺得如果不喜歡，就不能給人家希望?！?/br>
    曲港說：“又也許某日大哥終于發現鳳是個傻子，很自然很順利地移情別戀了呢？”

    “快二十年的時間都不夠大哥發現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嗎？”徐籬山表示不可思議。

    曲港無法反駁。

    若是平日，褚鳳早就掀桌跳起來一打二了，此時卻仍舊保持躺尸的動作，神態安詳地說：“如果我哥在這里就好了?！?/br>
    徐籬山：“那你跑啥？”

    “我們馬上給你送回去？”褚鳳說。

    “以前我有事解決不了，都會下意識地問我哥，后來他去蘭京了，我也問他?！?/br>
    “是的?！鼻壅f，“寫一沓，人家是寫信，你是寫書?！?/br>
    “解決了的事情也要再問一遍，”徐籬山說，“哥寶男?！?/br>
    褚鳳盯著墻頂，說：“我問他什么，他都能回答，我有什么難題，他都能給出解決的方法。如果他也在這里，我就直接問他該怎么辦，讓他給我答案，我照做就好了?！?/br>
    “阿弟，跟我試試，好嗎？”曲港握著褚鳳的左腳踝，深沉地說。

    “阿弟，”徐籬山眉眼含情，伸手撫摸褚鳳的腦門，“盡隨你心。只要你高興，哥什么都不求?！?/br>
    褚鳳眨了下眼睛，覺得如果他哥真像徐籬山這樣回答，那他不就白問了么，“只要我哥在我身邊，我就挺開心的啊?！?/br>
    “你為什么跳過了我？”曲港提問，“我的話讓你很難回答嗎？”

    “雖然我很不想從我哥嘴里聽到山兒那樣的回答，但我覺得我哥不會主動請求我或者強迫我跟他試試?！瘪银P咧嘴一笑，“他很疼我，不是么?！?/br>
    徐籬山嘆了一聲，揉了揉褚鳳的臉，和曲港對視一眼，默契地拿起酒壺，開始灌人。

    這么高深的問題，想個屁啊，給我醉死不就不用想了嗎？

    約莫一刻鐘，褚鳳徹底躺平了，兩位罪魁禍首一起搬開他身上的小幾，一人抬頭、一人抬腿，齊心協力將醉鬼搬上了不遠處的床。

    “真是豬?！鼻郯驯蛔訑傞_蓋在褚鳳身上，轉頭看向靠著床柱、垂著眼緩神的徐籬山，“我留在這兒守著他，你去釣你的魚吧?！?/br>
    徐籬山抱拳，就這么衣衫不整地離開了雅間，慢吞吞地下樓。

    樓下還有堂倌在守夜，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六公子，您沒事兒吧？鍋里熱著醒酒湯，您——”

    “噓?！毙旎h山用食指抵著嘴唇，微微傾身向前，嚇得堂倌往后靠在樓梯欄桿上。他笑了一聲，撇開堂倌的手，自行走了。

    出了酒樓，徐籬山站在門前仰頭吹了會兒風，轉身慢悠悠地往前走著。

    已是深夜了，夜貓子都宿在酒樓酒肆里，街上偶爾有人路過，對著徐籬山打招呼。徐籬山一一回應，拒絕了好幾個想護送他回去的人，繼續往前游蕩。

    要上橋了，徐籬山一步一步地踩著階梯，額前的碎發被晚風吹起，露出眼尾的紅暈。最后一層了，他腳尖踢到階梯，整個人失力往前栽倒，眼看著要悶頭砸下，不禁閉上了眼睛。

    晚風吹過蓬萊香，堅實有力的胳膊從后方伸出、攔住他的前腰猛地往上一提，徐籬山“唔”了一聲，腳下已經踉蹌著被帶上最后一層階梯，而后匆忙慌亂地后退幾步，整個人被抵在橋欄上。

    “傻了？”面前的人低聲罵道。

    徐籬山仰頭親上京紓的下巴，睜開眼睛，含糊地說：“晚上好?！?/br>
    京紓微微垂首咬了下徐籬山的下唇，整個人往前逼近，將徐籬山壓實在自己和欄桿之間。他吻了上去，很兇地攪弄著徐籬山的舌/頭，似乎要將徐籬山唇齒間的酒香全都吸吮進自己的腹里，連同徐籬山一起吞咽下去。

    “唔……”徐籬山被迫發出嗚咽聲，放在京紓胸口的手把手下那點可憐的布料攥緊了，但這不妨礙他急切、熱情地回應京紓。直到腦袋嗡嗡叫喚著要窒/息了，他才不舍地輕輕踩了下京紓的腳，像是說出了安全詞。

    見面的第一個吻結束了，兩人同時睜眼，看著彼此的目光微微喘氣。

    秋風不再泛涼，徐籬山后頸都出了汗，被京紓抹去了。他喉結滾動，緩了好一會兒才說：“怎么一見面就兇我??？”

    “沒有兇你?！本┘偘矒岚愕刈牧讼滤谋羌?，“兇的還在后頭?！?/br>
    誰教你這么安慰人的，徐籬山抿嘴，說：“你是來毆打我的嗎？”

    “怕了？”京紓說。

    “有一點?！毙旎h山踮腳親了下他眼皮上的紅痣，狡詐地說，“所以我先賄/賂一下你?！?/br>
    “不接受賄/賂?！本┘傇谛旎h山惶恐的眼神中輕聲說，“除非你永遠不跟我回家，否則回去這一路，我必定要同你好好算賬?！?/br>
    徐籬山罵他傻，“這樣我還敢跟你回去嗎？”

    “不著急?！本┘傉f，“你可以好好想，認真想，我等你就是了?！?/br>
    徐籬山看著他，問：“想多久都行？”

    “嗯?！?/br>
    徐籬山感覺自己要被拿捏了，賭氣般的說：“想一輩子！”

    “也行?！本┘偤逯f，“想多久都行?！?/br>
    徐籬山說：“那你要一直跟著我嗎？”

    “實在有急事的時候沒法子跟著?！本┘傉f，“不過也沒什么事需要我回蘭京才能處置?！?/br>
    “你不處理公務了嗎？”徐籬山納悶。

    “尋常公務，金昭衛有師酒闌、蘇昌等，肅王府有辛年，讓他們先替我批復，隨后再寄給我復核便是了?！本┘傉f，“我那馬車里現下還有一箱子公務，今日下午已經寄了大半回去?！?/br>
    徐籬山：“……”

    這也算遠程辦公吧！

    “不必cao心我，倒是你，”京紓掐著手掌心那截腰，還不許徐籬山躲，“站直了?！?/br>
    武力值相差懸殊，徐籬山只好乖乖站直。

    “同你說了，飲酒要適量，又是當面答應背面不聽?！本┘偛渲念~頭，“是不是？”

    徐籬山搖頭，說：“我沒有喝多啊?！?/br>
    “那怎么路都走不穩了？”京紓盯著他，“故意的？”

    “我怎么故意了??？”徐籬山委屈不已，“我又不知道你在?！?/br>
    京紓輕笑，“你不知道我在？”

    徐籬山無辜地點點頭，“嗯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