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抽的不只是皮外傷，還有內傷?！本┘傉f，“我用的鞭子，尋常一鞭子下去要一條命不是問題，你的軟甲能有多少用處？”

    “那還是算了吧?！毙旎h山很有骨氣地說。

    京紓的指尖撥開他鬢角的碎發，攏到耳朵后頭，說：“你和小五年紀相仿，但你到底不是他。不過他倒還替你隱瞞，想一力承擔?！本┘偞故浊浦?，“你們還真是好盟友?！?/br>
    徐籬山抿了抿嘴巴，說：“可不可以不要陰陽怪氣呀？”

    京紓便不說話了，把他的耳垂揉捏得微微泛紅。

    馬車到了二皇子府，守門的侍衛立刻上前行禮，“肅王殿下千……”徐籬山率先跳下馬車，拍拍驚訝得嘴巴都撐大的侍衛，讓人開門，先跑了進去。

    京珉今日有些發熱，躺在床上閉眼休養，迷迷糊糊地聽見徐籬山的聲音，緩慢地撐開眼皮把湊到臉邊的人看了看，笑道：“夢里也咋咋呼呼的……”

    “什么夢里啊，我是真人！”床邊小幾上放著盆，徐籬山伸手攪了熱帕子，替他擦汗，擔心道，“很難受嗎？我請莫先生過來?！?/br>
    “不必勞煩先生了，他近日總是兩頭跑，很是辛苦。刀傷后發熱是再尋常不過的了，我吃了先生留下的藥，有漸漸好轉，方才先生留下的藥童和父皇撥來的御醫也都來瞧過了，沒大礙?！本╃肟粗旎h山微紅的眼睛，笑道，“多大的人了，我又沒死，別哭?！?/br>
    “差一點點就死了！”徐籬山啞聲道，“哥，我害怕……”

    “不怕?！本╃胂胩?，怎奈一動就牽扯了刀傷，又疼得放下去了。他笑了笑，“留青，謝謝你救了我?！?/br>
    徐籬山擰眉，“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我聽說那‘神仙丸’很是珍貴，你給了我……”

    “是珍貴，可我留著它就是用它來救命的，否則它也就是顆小藥丸罷了?！毙旎h山打斷他的話，伸手握住京珉的手腕，溫聲說，“你也珍貴，哥，我拿它救你只會覺得萬分慶幸，不會有半分舍不得?！?/br>
    京珉便沒有再道謝了，他看著徐籬山，輕聲說：“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刺殺皇子，你與我走得近，千萬要當心?！?/br>
    “放心，我命硬?！毙旎h山安撫道，“況且有肅王殿下保護我，誰能傷我？”

    “有皇叔護著你，我自然放心，但我不放心的是你。留青，我知道你主意大，但那刺客兇狠萬分，你千萬莫要想著替我報仇或者去查什么，莫要把自己陷入危險之境?！本╃攵⒅旎h山，“還有，你要……當心太后?！?/br>
    徐籬山說：“哥……”

    “我不欲爭權，太后對我不滿，可絕不會殺我，因為我仍然是她的倚仗，可她卻下手殺我，說明她另尋了倚仗。三弟是中宮所出，又與郁世子交好，太后不會冒險于他聯盟。五弟雖無顯赫舅家，卻與皇叔走得很近，她與皇叔之間恐有舊怨，必定也不會選中五弟……只有六弟了?！本╃腴]了下眼睛，復又說，“寧遠伯不問政事，嫡子師鳴是個逍遙小紈绔，嫡女師流螢倒是穩重，若讓她與徐家聯姻，太后便能把徐家和師家綁上一條危船，以此來向六弟表達誠意，或許還有別的籌謀?？傊欢〞蚰愕闹饕??！?/br>
    “放心?！毙旎h山說，“我能保護好自己?！?/br>
    “嗯，早些回去吧?！本╃胝f，“清漪尚在蘭京，我怕太后會惦記她，已經讓人叫她來我府上，我要同她囑咐兩句，算算時辰，她也該到了?！?/br>
    徐籬山眼皮一跳，說：“你這次遇刺大概就有付清漪的緣故，此時叫她來，暗處的人更急了?！?/br>
    “就是要讓他們急，狗急跳墻更好?！本╃氲暤?，“如今的太后與六弟絕不會愿意看見清漪與我過往甚密，他們定然會想法設法地阻攔?！?/br>
    徐籬山蹙眉，“可是，付清漪到底是女兒家，若你們有風言風語傳出去，她父兄那里如何交代？我聽說付少將軍兇得很?！?/br>
    “付家手中有兵權，他家兒女的婚事便不由自己做主，清漪是原配嫡女，她若要嫁，只能嫁天家，若要嫁皇子，只能嫁儲君，如此他們與天家同心，已經是兩方都最能放心的選擇了?！本╃肷灶D，又說，“其實此前清漪主動與我提起過此事，她情愿嫁我，否則我是萬不會走這一步的?！?/br>
    徐籬山擰眉道：“我不愿意！”

    京珉失笑，“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要是和她搭上關系，你就別想去過清閑日子了！”徐籬山勸道，“哥，你不必走這一步的?！?/br>
    #value！　　京珉看了他片刻，說：“這次我出事，禮部尚書趙祿、侍郎王顢還有別的一些大臣憤慨上書請求徹查，他們心情激動，在話中難免對三弟、五弟說了些不好的話，也得罪了別的一些大人，我若什么都不做，來日他們若因此獲罪、惹上麻煩，我心不安。趙大人年紀大了，近日他來探望我時滿心憂慮，胡子都像是憑空拉長了一截似的……我知道他最看好我。從前我曾對他直言無意那至高之位，他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定然還是失望的，可那之后他并沒有再做選擇，仍舊處處教我、護我，他算我半個老師，我得護著他。太后選了六弟，那是她唯一能再做的選擇，可是她被權欲蒙了心啊，她與六弟沒有祖孫情、六弟與徐家也始終不能同行，此事若成，她與徐家多半會被過河拆橋，此事若不成，徐家也要被牽連?！?/br>
    徐籬山鼻尖發堵，沒有說話。

    “我也知道，你當初來蘭京的時候還想著助我一臂之力，是我讓你失望了，可你沒有怪我，反而還想著助我去過想要的日子?？墒?，井水安居一隅，河水卻波濤洶涌，如何互不相犯？”京珉苦笑一聲，“我不欲犯人，再□□讓，可人偏要欺我。那個位置，父皇最終屬意誰都好，唯獨六弟?！?/br>
    “哥——”

    “皇叔來了嗎？”京珉打斷他。

    徐籬山抿唇，點了點頭。

    “我想同皇叔說句話，你去叫一叫他，好不好？”徐籬山不肯動，京珉便又哄道，“留青，聽話，去吧?！?/br>
    徐籬山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京紓就站在廊上看著那只玄青色鸚鵡，徐籬山走過去，說：“殿下，表哥想跟你說話?！?/br>
    京紓轉頭看向他，伸手在他眼睛下抹了一把，吩咐旁邊候著的辛年，說：“陪公子走走?！?/br>
    “是?！毙聊陚壬?，“公子，請?！?/br>
    徐籬山本來還想偷聽呢，聞言只得“噢”了一聲，耷著腦袋走了。

    京紓看著那背影出了院子，轉身進了臥房。

    “皇叔?！本╃腩h首，“恕侄兒無法周全，失禮了?！?/br>
    京紓在床邊落座，說：“有什么話是留青聽不得的？”

    “那夜刺客把刀捅向我時，喚了我一聲‘表哥’，我當時只覺得驚詫，因為平日里只有留青這般稱呼我。隨后他又對我說了一句話，”京珉露出個很怪異的表情，“他說等他與留青大婚之日，會記得敬我一杯酒?！?/br>
    京紓并沒有發怒，仍舊分外平靜，只是那平靜下波濤洶涌，以至于有一瞬間傾瀉出無盡殺意。

    京珉抿了抿唇，說：“我不敢告訴留青，怕他知道了心里害怕，也怕他沖動冒險。既然他如今住在皇叔府中，侄兒斗膽，請您千萬顧他周全?！?/br>
    “會的?！本┘傃院喴赓W，“好好養傷?！?/br>
    京珉頷首，道：“皇叔慢走?！?/br>
    京紓出了屋子，去花園找到了躺在涼亭中的徐籬山，伸手把人拉了起來，一道離開。路上，他們碰見迎面而來的付清漪。

    “見過肅王殿下?！备肚邃粜卸Y，起身看了眼京紓，又看了眼跟他并肩而行的徐籬山，眼睛一轉，嘴巴張大了，“你、你們……”她捂住嘴巴，眼睛逐漸瞪大了。

    “姑娘好自由，為何要勉強自己？”徐籬山問。

    “我好自由，但我姓付。爹爹這些年不納妾、不奢靡，自身清正，哥哥脾氣張揚，平日里也是個公子哥，在軍營之中卻也與軍士們同吃同住，滾糞坑爬泥溝，半點不驕矜，為的就是要服眾，不要別人說我們付家恃功自傲。我是大可一走了之，可爹爹如何向祖母交代？更要緊的是若傳揚出去，必定招致風言風語，我沒本事光耀門楣，平日里也闖點小禍，父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哥哥每次都護著我，但我至少不能辱沒付家名聲。當然，我也有一點自己的小算盤，我若做了皇子妃，家里那幾個女人豈敢再找我的茬？”

    付清漪頓了頓，又說：“我知道二殿下的脾性，他是個溫潤君子，就算不愛我，也會敬我，也不會讓我去學這樣那樣的破規矩，非要我做個高門貴女。對于咱們這樣的人來說，不必奢求海誓山盟，能作一對相敬如賓、亦師亦友的夫妻，已然很好了?！?/br>
    徐籬山聞言便不再說什么了，互相見了禮，同京紓一道走了。

    “還是做瘋子好?！背聊艘欢温?，徐籬山感慨，“人一瘋，人人都懼怕，反而方便?！?/br>
    京紓說：“你在影射我嗎？”

    “對啊?！毙旎h山偏頭笑道，“你瞧瞧你，你也是天潢貴胄，可誰都奈何不了你的婚事。當年我們徐家大姑娘和褚家姑娘的事兒一出，只要你沒那意思，哪家還敢把閨女往你面前湊？如今你與我牽扯在一起，陛下還樂意成全?！?/br>
    “嗯?！本┘傉f，“我想與你牽扯，自然人人都得成全?！?/br>
    徐籬山笑道：“你說話好不講理?！?/br>
    “講理沒有太大用處?！本┘傉f，“你與人講理，人家覺得你廢話多，一拳頭把你打倒在地，人家怕不怕你？”

    徐籬山樂了一聲，說：“可人家怕你，不代表人家服你?！?/br>
    京紓說：“無所謂服不服?！?/br>
    “可口服心不服，就不會一直安生?！毙旎h山說。

    “無妨?！本┘傉f，“不安生一次，就讓他怕一次?！?/br>
    徐籬山眨了眨眼，沒有接話。

    *

    文和殿。

    帝后正在弈棋，亭月輕步走進來，說：“陛下，莫先生到了?！?/br>
    “讓他進來?！庇旱壅f。

    亭月退了出去，不一會兒，莫鶯入了內殿?；屎髥柫硕钕陆袢盏那闆r，隨后說：“那陛下與先生說話，臣妾先回宮了?！?/br>
    雍帝點頭，待皇后離開，才說：“此前朕曾經召先生入宮詢問逾川的身子，彼時先生說沒有大礙，可近來朕瞧著逾川的身子不像是沒大礙的，因此特意再問先生?！?/br>
    京逾川你個天殺的禍害！

    莫鶯在心里痛罵，面上卻神色如常，說：“回陛下，殿下確是是沒有大礙?！?/br>
    雍帝指尖摩挲著黑棋，說：“怕是他有事也讓先生替他遮掩吧？”

    “回陛下，草民豈敢欺君？”

    “先生已經欺了?！庇旱壅f。

    莫鶯老老實實地跪下了，說：“陛下明察！若陛下不信草民的醫術，大可請御醫前去?！?/br>
    “先生的醫術，朕不疑，讓御醫前去，他們回來也不一定會說真話?！庇旱圩屗饋?，語氣溫和，“先生此次救了珉兒，朕感念先生，也知先生與逾川多年好友，不想為難先生，但也請先生體諒朕作為兄長擔憂弟弟的心情?！?/br>
    這是軟刀子啊，莫鶯被刮得腦門一涼。

    “他每次受傷，朕都讓御醫們前去診治，可他一次都不肯，把自己的脈象遮得嚴嚴實實。但既然是外傷，朕能瞧見傷口，他又何必這般瞞朕？尤其是這一次……以前傷養好了，他的神色看起來和尋常人沒有太大區別，可這一次卻是越養越蒼白。是以上次他入宮來，朕特意讓御醫假扮內宦等在他出宮的路上，那御醫后來告訴朕，說肅王殿下看似沒有大礙，可腳步虛浮、面色晄白、咳喘無力，分明是元氣大傷，或有虧耗?！?/br>
    雍帝把棋子扔進缽中，發出“啪嗒”一聲。

    他轉頭看向莫鶯，“先生，還請不要瞞朕了?！?/br>
    “好吧，那草民就偷偷跟您說一句實話?！蹦L為難地說，“上次殿下在常州遇刺那一回不僅受了外傷，還中了毒，但是陛下放心！毒已經解了，只是還得補補?！?/br>
    雍帝看了他片晌，說：“可會危及性命？”

    “只要殿下不再受傷，是不會危及性命的?！蹦L說，“只是您也知道，這補身體是門耗費時辰的活計……”

    “朕明白了?！庇旱壅f，“煩勞先生來一趟，逾川和珉兒的身體勞煩先生看顧?！?/br>
    莫鶯應聲，轉身退了出去。

    亭月走進來，說：“陛下，且先就寢吧?！?/br>
    “莫鶯還是有所隱瞞?！庇旱鄢聊季?，“昨夜朕做了一個夢，夢見父皇斥責朕沒有當好兄長、照顧好逾川，朕想解釋，可嘴怎么都張不開。而后逾川跑過來，笑著叫朕兄長，可這畫面轉瞬即逝，他的馬尾散下來，滿臉的血，嘴里也不斷嘔出血來，說……他恨朕?！?/br>
    亭月說：“夢都是假的?！?/br>
    “可朕覺得太真了，被驚醒后出了一身冷汗?！庇旱弁灞P，眉眼冷沉。

    亭月安撫道：“殿下怎會恨陛下？”

    “是，他不會恨朕?！庇旱壅f，“所以朕反而越想越怕，怕他有天大的事瞞著朕?！?/br>
    “陛下……”

    “亭月啊?！庇旱劭嘈?，“魚與熊掌，還是不可兼得。罷了，傳禮部尚書明日入宮，朕要與他商量逾川大婚的相關事宜?！彼鹕?，神色恢復平常，“朕去慈安宮陪太后用膳?！?/br>
    第81章 下手

    一桌素菜，兩碗清粥，雍帝與太后安靜地用完晚膳，殿外的人就端了茶來。